贾文清
仙米林场隶属于祁连山国家公园,按森林的分布情况,下设若干个管护站。我们采访的第一个管护站,是位于门源回族自治县珠固乡的仙米林场寺沟管护站。
汽车在茫茫林海中穿行。刚下过雨,林海间云雾缭绕,烟岚迷蒙,愈发显得大山神秘而厚重。秋天的树木层林尽染,五彩斑斓,黄树叶红树叶绿树叶都是那么鲜明,那么精巧。我们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林区无尽的美景,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以为最近的管护站很快就到了。没想到,汽车在林海中穿行了一个多小时,寺沟管护站还没有到。这么大一片林区,管护站该要承担多少工作啊?
牛抓西文学和同伴一起进山安装野生动物监控设备。
我们跟着林场的车跨过浩门河,行走一段时间后,又转回来,就这样七拐八绕,在我怀疑前面的车是否走错路了的时候,汽车忽然在一片林间空地上停了下来,寺沟管护站到了。
这是一座掩映在林间的小小院落,大门是祁连山国家公园统一设计的三座山的样子。进到里面,只有一个人在留守,其余的管护人员出门巡山去了。
留在管护站值班的是一位22岁的小伙子,叫牛抓西文学,珠固乡人。他热情地为我们斟上热茶,并打开了电热地暖。我们喝着热茶采访他。小伙子有点腼腆,在介绍完寺沟管护站的情况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要干好。”
陪同我们的仙米林场工作人员从车上拎下一大包蔬菜,说:“我们和采访的作家在这里吃中午饭。”牛抓西文学立刻提着菜进了厨房,给我们准备午饭。
管护站工作人员把发现的受伤野生动物抬上车,准备送往省城救治。
厨房里,炊具是祁连山国家公园统一配置的,冰箱、电灶、抽油烟机一应俱全。牛抓西文学告诉我:“因为林区里一律不准使用明火,祁连山国家公园就花大力气统一装了电灶。”
小伙子很熟练地淘米洗菜,准备做饭。我想起一件事情:“你们在林区,买菜买东西怎么办?”他说:“只有到县上,或者到互助去买了。”我问这里离县上有多远。他说:“离浩门镇一百多公里,离互助三十多公里。买菜买零碎就到互助,如果买大件的重要的东西,只能到浩门镇上了。”
如果把祁连山国家公园比作一条绿色的翡翠项链,门源的仙米林场到互助的北山林场就是项链中最晶莹最鲜亮的翡翠,而珠固乡的寺沟管护站,就是镶嵌在翡翠上的一颗珍珠。只是,这颗珍珠隐藏在茂密的林区深处,它是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片区植物资源最为密集的地区之一,它需要人呵护,而呵护它的人只能常年坚守在这美丽无边却又偏僻寂寞的林区腹地。
我看了看牛抓西文学拎进来的菜,品种很丰富,足够我们几个人吃一顿丰盛的午餐了。只是,这顿丰盛的午餐,我觉得太奢侈了。我说:“我们做面片吧。我来和面,你切菜。”吃面食可以省下绝大部分菜,他们买菜买东西那么不方便,就给他们留下吧。
管护站大门。
牛抓西文学很能干,他从管护站的小菜园里现拔了小油菜,洗掉泥土,切碎后下锅,有一股菜叶本真的香味。很快,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面片就出锅了。
吃完饭,我们走进一片林区。刚下过雨,山林湿漉漉的。牛抓西文学在前面开道,领着我们沿林间小路往山上爬。牛抓西文学告诉我们,这是他每天巡山要走的路。寺沟管护站所管辖的林区面积有三万三千多公顷,牛抓西文学全部走遍了。我问他具体干啥工作,是不是巡山?牛抓西文学告诉我,他不巡山,他主要负责林中的监控工作。在进山路口、山腰间、野生动物出没处或重点区域安装远红外线摄像监控装置,可以更便捷地观察山林中的情况。
22岁的牛抓西文学大专毕业,学的是旅游管理服务专业。这个专业很好找工作,牛抓西文学先在西宁做旅游,后在门源做旅游,在油菜花海里接待一批又一批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学到了知识,开阔了眼界。如果在旅游这一行干下去,牛抓西文学相信自己会有所作为的。
然而,他还是放不下那份执念。他从小生活在林区,父母长辈常常给他讲山林的故事,讲河流的故事,讲山林中奔跑的小动物和盛开的花朵的故事。可是,这些小动物和花朵他们只知道俗名,却不知道学名叫什么。上学后,牛抓西文学才懂得了很多动植物的学名,比如,在花丛中翩翩飞舞的“打灯蛾儿”是蝴蝶,春天开在山坡上的“香柴”是杜鹃花,夏天开在草地上的“馒头花”是狼毒,又酸又甜的“地瓢儿”是野草莓。他暗想:以后一定要把自己故乡的树木、花草和野生动物弄明白,至少要知道它们的学名。
做旅游的牛抓西文学见识过大城市的先进繁华,也感受到了喧嚣热闹。然而越是在喧嚣热闹的地方,牛抓西文学越思念家乡静谧的山林与小河。他常常想起自己在家里的火炕上伴着松涛而眠。想起大雪封门的时候,迷路的狍鹿、石羊和狐狸跑到村庄觅食,父亲和母亲常常把食物放在手心,喂给它们吃,然后护送它们回归山林。还有,上学路上顺着河边走,河水一路陪着他同行。他唱歌,哗哗啦啦的河水声似乎在为他伴唱,岸边一丛丛的野花在风中摇曳,和着河水的歌声在跳舞。
最终,牛抓西文学放弃了待遇优厚的工作,回到他的家乡门源县珠固乡,在寺沟管护站当了一名生态管护员。他的父亲对牛抓西文学的做法很赞同,他说,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林区,与森林为伴,20世纪50年代我们就成立了护林巡山队,家家户户都订立了护林公约,人人都是业余护林员。
牛抓西文学有文化,寺沟管护站便安排他做林区监测工作。如今条件好了,巡山护林工作用上了更先进的装备。尤其祁连山国家公园成立后,安装了远红外线监测系统,随时观察山林中的情况,任何细微的动静都在生态管护员的掌控之中。
牛抓西文学走在我们前面,那一蹦一跳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大孩子。一般来说,这个年龄的青年大多向往着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寻找更多更好的机会,实现人生的价值。牛抓西文学却选择了回归。他在经历了大城市的繁华与热闹后,回到家乡,与山林为伴。我说:“你固然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但也耽误了挣钱。毕竟大城市机会多一点。”牛抓西文学告诉我,离他们家不远处,便是珠固乡有名的景点——号称“高原上的桃花源”的东旭村。他家在那里也有自己的生意,每年多多少少能赚一点钱。现在旅游业这么发达,东旭村又是典型的高原林区藏族村落,自然景观和民族风情是独一无二的,很受城里人的青睐。每逢节假日,城里人会开着车,带着孩子来东旭村体验农家生活。如今,东旭村的人开办了很多农家乐,不愁赚不到钱。但也有人更喜欢到田里干活,到草滩上放羊,过平静的农家生活。
牛抓西文学告诉我,他还有一个名叫张生有的小伙伴,也是刚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同样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和他一起做生态管护员,负责远红外线监测工作。用学到的知识使自己家乡的山林更茂盛,河水更清澈,鲜花更明媚,野生动物始终自由自在,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从林区回来,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牛抓西文学很兴奋,他打开二楼的展示厅,给我们展示了他的工作流程。远红外线监测真的很神奇,人在管护站,就能通过电脑屏幕看到整个林区的景象。就在前不久,他们监测到一只受伤的小狍鹿躺在林间草地上,他们马上跟进救助,送到青海野生动物园治疗。牛抓西文学还说,通过这几年对林区动物和植物的监测,他认识了森林中许多树木和野生动物,能叫得出它们的学名,并且还能说出它们的习性。当然,它们的俗名他也不会忘记,山林中珍贵的麝,乡亲们称之为“香子”;荒漠猫叫“草猫”;站立在陡峭悬崖上的岩羊,乡亲们则直接叫“石羊”;山林里耸立的祁连圆柏,因有浓郁的香气,父辈们就叫“柏香”;而美丽的布谷鸟,有一个非常好听的俗名“长高虫儿”,是盼着庄稼快快长高的意思。听着爸爸妈妈和乡亲们这样叫,他感觉也很亲切。
雨过天晴,阳光斜斜地洒在桌面上,也照亮了牛抓西文学年轻英俊的脸庞。我看见墙上贴着一幅祁连山国家公园的宣传画,称这里是“中国湿岛,雪豹故乡”。抬眼望向窗外,一串串红红的沙棘果像燃烧的火炬,灼灼地在林间开放,小鸟在树上跳来跳去。
浩门河对岸的山坡上,层层树林覆盖了整座山头。松树、柏树、桦树林地里,生长着蕨麻、甘草、羌活、党参、大黄、冬青、金露梅、银露梅,还生活着麝、熊、豹子、猞猁、旱獭、藏狐、雪豹、雪鸡、野牛、野驴、黄羊、荒漠猫、梅花鹿、蓝马鸡等几十种野生动物。山林为它们提供了栖居生长的环境,它们又为山林里的植物提供了丰富的养料,这就是大自然的和谐共生。
我想起了流传在珠固的一首藏族民歌:
上面的山峰是金子堆砌,祈祷金子样的太阳永驻人间。中间的山峰是银子堆砌,祈祷银子样的月亮永驻人间。下面的山峰是云雾堆砌,祈祷彩虹样的祥云永驻人间。
年轻的牛抓西文学们啊,愿你们守护的祁连山永远祥云缭绕、彩虹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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