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布谷鸟 >> 布谷鸟的种类 >> 山海间站立芒梢呼唤镰刀的布谷鸟
文/犁米
麦花还未从芒梢上完全褪尽,多事的布谷鸟,从遥远的南方来到泰莱(泰安、莱芜)腹地平原,急匆匆地放下行李后,一对对鸟夫妻双双携手飞到麦浪滚滚的田野里,巡视一遍浆液流动的麦穗后,复又飞到村中那棵老槐树顶上,唱诗般的扯开嗓子,慢条斯理地喊道:“阿公阿婆,磨镰嚯嚯……”
“馉馇婆子回来,很快就能吃上新麦子做的馉馇了。”奶奶嘴里的“馉馇婆子”就是在村庄上空飞来飞去的布谷鸟。“四时序,百物生”这些布谷鸟是随季节变换的农业专家,是上帝派遣到人间监督农民抢收抢种的管事婆,她们深谙农事,四季更替了然于胸,就如农民板着指头数节气: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为不错过节气,千万里、风尘仆仆赶到泰莱(泰安、莱芜)腹地,参与一场车轮滚滚、人欢马叫的小麦抢收开镰大戏。
泰莱腹地平原四面环山,如一中间凹、两头翘的“元宝”嵌入期间,因地形区域的特殊原因,造成季节轮换方面小小的时差,致使小麦长势有时与气候脱节。四月芒种麦在前,五月芒种麦在后。这流传了上千年的经典农谚,现在很多年轻人已不清楚它的意思了。说的是,如果芒种节气赶在农历的四月,那麦子的成熟就会提前,还没到芒种来临就已经成熟了。而芒种迟生在农历的五月,既是芒种节过了,田野里的麦子还青着呢。
此时的布谷鸟,似乎不那么急躁,到田野巡视的频率也不那么频繁。一天偶尔去一趟两趟,也象看风景似的,顺着起伏不定的麦浪,如两支黑色的浮标随波逐流。然后,不紧不慢地忽闪着双翅,再飞到村中那棵宝塔形的老槐树上,站在树叶的后面,浅吟低唱:阿公阿婆,麦子迟割……
浅吟低唱也好、不急不缓也罢,布谷鸟的声声慢中,拖着着警钟长鸣的尾音,时时提醒庄户人家,虎口夺粮不能掉以轻心,趁着麦子还未成熟、麦收大戏的幕布还未拉开,开镰唱戏的各种道具要准备好:犁耙扫帚扬场掀,碌碡簸箕使牛鞭;筛子抬筐麻袋囤,胶轮条筐和车绊……一样也不能少。
麦浪滚滚,光如烈焰。小麦收割流汗多、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如雨后喷张的泉眼。出汗多、喝水多,身体透支严重,如不及时补充能量、无机盐,身子就会虚脱,麦子面前直不起腰来。这时节,家家户户就会搬出泥封的瓷坛,贫贱的饭蓝里多了一份流油的咸鸭蛋、一把泛青带着盐渍的椿芽头、一碗透着自家酿得黄豆酱、一掐沾着水珠的大葱段。
麦熟一晌,虎口抢粮……
西南风穿过村庄、掠过田野,将一望无尽的麦子化作千重波浪。着急上火的布谷鸟,随着天气的变化,走马灯般的穿梭于田野与村庄之间,她们不在隐身树枝密叶的间隙,由幕后走向前台,高高站立在树梢枝头,洪亮的嗓子盖过村中电线杆上悬挂着的高音喇叭,唠唠叨叨、不厌其烦地高喊:虎口夺粮、虎口夺粮……
披一袭黑色斗篷,如侠客般的黑卷尾鸟(俗称:黑马勺),凌晨四时便倾巢而出了,起劲地喊着:嘁哩喀嚓……打光腚……
她们有一双识勤辩懒的慧眼,专门盯住恋床贪睡的懒汉,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向沉睡不起的懒汉威胁道:嘁哩喀嚓…打光腚…打光腚……纵使练就千年的睡功,此时也会被黑卷尾鸟扰得心烦意燥,眯缝着睡眼,极不情愿地穿衣起床,走向麦田。
春末初夏,昼长夜短,也有撒娇使性子的乡村少年,连喊几遍都不醒,当听到大人们许诺:打了新麦子先给你做一锅爆油的馉馇、或者烙一张外酥里嫩的葱油饼时,一个激灵便起身穿衣,屁颠屁颠跟在大人的后面,向麦香四溢的田野赶去。
被唤醒的还有那挂在厢房墙壁上的镰刀,它被主人从墙上虔诚地取下来后,稳稳地按在细腻的磨刀石上,一推一拉间,便脱掉了包裹身材的锈衣,薄薄的刀刃就露出了狰狞的、洌洌的青光。然后,镰刀的主人将拇指肚在锋利的刀刃上,轻轻地蹭了两下,朝着刀口猛吹一口气,迅速举到耳根处听了起来,他听到了麦子呼唤镰刀的叫声,听到了身披战袍的少年、手持钢刀、胯下骏马驰骋疆场的呐喊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撞击刺耳的金属声,分鬃扬蹄战马的嘶鸣声。
麦熟九成动手割,莫等熟透颗粒落。割麦子打场趁天热,是一场劳其筋骨的大考。一个合格的庄户人,在一垄麦子面前,既要显现出自己的阳刚之气,还要对麦子顶礼膜拜、谦恭有礼,镰刀亲吻麦秸发出的唰唰声,充盈着庄户人的心田,听着有一种喜悦感和幸福感。让人不停地哈腰向土地作揖,苦咸的汗水淌进了眼中,于是,汗水携着泪水,滚落在干燥的土地上,表现自己对大地的忠诚、感恩大地对人类的奉献。正如艾青在诗中写到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阿公阿婆,割麦趁热……此时的布谷鸟,由在村庄徘徊转向了田野,扮起了割麦监工的角色。烈日下,麦浪中,一个个身影就如大海中的帆船,劈波斩浪弓腰前行,每当有人直起扭曲的腰身,盘旋在空的布谷鸟倏忽一下,飞到你的头顶上空,诅咒般的朝着直腰擦汗的人喊道“时间宝贵,快快割麦!”也有那心火旺盛、不耐烦的年轻人,从麦垄里抓起一块土坷垃蛋,对飞来飞去的布谷鸟骂道“老子热得都快晕了,你还来凑热闹,滚你娘的吧……”坷垃蛋带着纷飞的土屑,朝着空中的布谷鸟飞去,还未等坷垃蛋近身,那夫妻鸟滴的一声就飞远了。
原来,这割麦子也讲究技巧,如果掌握不了割麦的要领,天热心急,累得要命不说,还影响割麦子的进度。不会割麦子的人,割一把后,放下手中的麦子才能再去割第二把。要不然,手指拢不住那么多的麦子,攥不住的麦子就会脱离手掌散落在地上。重复弯腰、直身,干不到多长时间,腰身疼得就像断了两截一般。那会割麦子的,割一把后,镰刀搭在麦秸的下面,刷的一下,第二把麦子又拢到手心里面了,连割五把后才放下,只见摆放在地垄间的麦堆,两头宽、中间束腰,就像窈窕淑女的裙摆。这样割麦子,速度快、不累腰身,减少了起伏的频率。再说,捆绑麦个子省劲不说,既是遇到阴雨天气,麦个子两头松散、透气,也不易发霉腐烂。
俗话说,麦在地里不要笑,收到囤里才牢靠。割麦打场也就那么几天,其忙碌程度能赶上一年的劳动量大了。麦收时节,学校放假、工厂调班,就连公社机关的乡镇干部也放下身段,轮流到村里蹲点割麦子。金黄色的田野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纵横交错的田间土路上,独轮车、拖拉机、厂矿下乡支援麦收的大卡车,你来我往,川流不息。场院里,一垛垛麦个子,就如一座座土黄色的小山包,少不更事的顽童,绕着麦垛跑来跑去,有的不顾麦芒的刺挠,爬到垛顶上翻跟斗,浑身沾满了猥刺般的麦芒,此起彼落的呵斥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不时地在场院的上空飘荡……
带着笼嘴的耕牛,不慌不忙地拉着油光发亮的青石碌碡,绕着铺满麦穗的场圆,转着圈圈。碌碡的框架上拴着一头耕牛、后面同样连着一头耕牛,以至于六头牛拉着六个大石碌碡,排成半圆形的一条线,沿着圆圈往复循环的碾压麦穗。头戴斗笠、肩挂皮鞭、站在圆心的打场人,一手牵着头牛的缰绳、一手提着个接粪便的破簸箕,吆五喝六地训斥着头牛:不要东瞧瞧、西望望的,眼光要聚集在蹄下铺满麦穗的场地上,牵引着屁股后面的兄弟姐妹将脚下的麦穗碾压干净,让小麦颗粒归仓。
虽然他们没有像驴那样,被打场人用黑粗布蒙蔽了双眼,但是,他们与驴有一样的功能,吃喝拉撒尿一样也不少。驴拉球形的干粪蛋子,牛则成泡的下泄蹲屎。蹄下铺展的散发着粮香的麦粒,岂能让这不洁之物亵渎玷污了金子般的麦粒呢?打场人两眼如炬,在调度指挥头牛的同时,两眼紧盯着每头牛的屁股,一旦发现有的牛翘尾巴,他就赶紧吁的一声喝住头牛,几个箭步窜到翘尾巴的耕牛屁股后面,用那一张破簸箕将冒着热气、带着青草且呛鼻气味的牛粪接入其中,保证清纯的麦粒不受污染。
如果说,土地是庄稼人用汗水浇灌希望、等待收获的“梦幻天堂”,那么,场院就是他们品尝蟠桃、享受佳酿的“人间瑶池”。白天抢收小麦的庄户人,晚上,看到场院中灯光的晕影里,混杂着麦穰、小山似的麦粒堆时,那散了架的身子骨,仿佛是满地的铁屑,碰到了吸力强大的磁铁,砰嚓一声迅速拼聚在一起。
麦收一场,几乎耗尽人的元气,是刺刀见红、与麦子大博弈的人间喜剧;是除了过年外,乡村集体参与的狂欢节。夜幕降临,暑气渐消,阵阵凉风从田野中吹来,亮如白昼的场院中,大人忙着铡麦个、垛麦穰、整理扬场的场地;孩子们就如海中游来游去的鱼仔,在大人忙碌的身影中穿梭。人声鼎沸,欢声笑语。扬场是最讲究技术性和艺术性的,没有两把刷子和几年的实操经验,一般人是玩转不了的。
山包似的带着麦糠的麦堆,可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成倚角进行扬糠晾麦。父亲和瑞堂、学玉、祥亨是扬场的好把式,每年扬场的不二人选。四人中,又数父亲技术最高,他们是一人扬场、一人上锨;父亲是左右开弓,要两人用木锨供应糠麦,才能让他扬场的技术得到充分发挥。
白炽防爆灯光下,四人站立麦堆跟前,每人占住一个角,半蹲马步,拉开架势,只听一声哨音响起,四人同时扬起手臂,将簸箕里的麦粒向半空中抛起,四道半弧形的麦线在夜空中同时展开,那饱满的麦粒带着灯光的晕环,哗的一下倾泻下来,就如满地的碎金撒着欢地跳跃滚动。那脱离颗粒的麦糠,就如一群白色的幼蝶纷纷扬扬消失在夜幕中。
约摸半个时辰,他们三人体力渐渐不支,建议歇歇手腕、臂膀后再干。正在兴头上的父亲好似没听到一般,左一簸箕、右一簸箕,干得正欢实呢。只见,前一道弧形的粮线还未落尽,后面的一道便紧咬着前一道尾巴追了上去。半弧形的粮线,如同一条从粮堆里钻出的长龙,高昂着头颅游弋在半空中。父亲两条手臂,左挑又扬,半个身子都在旋转。这哪里是在扬场,分明是西班牙斗牛场上,手持利剑戏弄猛牛的斗士;分明是臂出斜伸、胸前打扭,表演东北二人转的舞蹈演员;其双臂上扬、身体旋转的优美动作,更像是在跳忠字舞。兴头上,随着双臂的上扬抖动,竟然哼起了在识字班学文化时学的小歌曲:
那个一九四三年啊
倭寇鬼子进了村
牵牛、牵羊还杀人
房墙、屋顶、树杈上
埋伏着亲人八路军
汉奸强盗小日本
犯我中华必被诛
杀尽侵略者快民心
…………
从天而降的麦粒雨,吸引着一群孩子在围观,几个调皮孩子看到此景后,不顾大人地阻拦,光着脊梁、赤着双脚,一头钻进了彩虹形的麦弧下面,踩着埋没脚踝的麦粒,连蹦带跳地撒起欢来。哗……一阵麦粒兜头浇下,孩子们抱着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任凭麦粒从头到尾地浇灌。随后,大呼小叫着抱作一团,在麦粒堆上打起滚来……
这下可苦了左右两边上锨供料的两位后生,累得直不起腰来后,告饶道:“李大叔,我们的腰快折断了,咱们歇歇再干吧!”听到后生的告饶,父亲才极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簸箕,眯缝着双眼坐在麦堆上,他抓起一把饱满的麦粒,在掌心里用手指头捻了几下后,一粒一粒地扔进了嘴里,老牛反刍般咀嚼起来,直嚼得嘴角流出了白色的粉沫,才一扬脖子咽进了肚子里。
有人看到脱壳裸粒的麦堆,激动地张开双臂,作拥抱状一下扑在麦堆上,将头深深地插在麦粒堆里。那满足陶醉的样子,如一夜暴富的土财主,腰杆一下挺了起来。也难怪一年吃不上几顿白面馒头的庄稼人,看到大堆的麦粒后,激动地失态,甚至流泪。承想,平时恨不得将一分钱掰开,当作两半花的穷人,兜里有钱、腰缠万贯,能不激动吗?
麦子上场,颗粒归仓……
在布谷鸟的声声呼唤中,一季的麦子晒干收仓。此时的布谷鸟,也不像前几天那样,频繁地在村庄和田野间往返。偶尔到村外飞一圈,看到白晃晃的田野里,一簇簇、绿油油的禾苗钻出了地皮。心想,这是下一个节气的集结号,与她们关系不大,懒得再声嘶力竭地催着庄户人家抢粮收粮,让人心烦。
一季麦收,她们也像虎口夺粮的住户人,身心疲惫,需要休养生息。待身体恢复元气后,将行李压缩打包、寄存一隅,准备起飞南归了。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当再次听到布谷鸟叫的时候,该是下一年、又下一年的麦收时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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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米(李书忠)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理事、济南市历城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当代散文》编辑部主任、企业家日报社山东记者站负责人。
《当代散文》由山东省散文学会主办,散文双月刊,主要发表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欢迎山东籍散文作家申请加入山东省散文学会。山东省散文学会常年举办各种散文活动,为作家提供图书出版服务,欢迎联系。联系、、;投稿邮箱:dds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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