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布谷鸟 >> 布谷鸟的种类 >> 嫁接来的爱情好恓惶连载之十四
十 五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
布谷鸟清脆地叫声,拉开了三夏龙口夺食的帷幕。
李茂老汉鸡一打鸣就从坑上爬了起来,点着摆在炕边的熬茶炉子,噼噼叭叭地熬起茶来。
今年的麦子虽然缺雨种的晚、出苗稀,但后来风调雨顺、分枝多。开春麦苗起身,托当局长的亲家在县城买了几袋尿素、炭胺。麦随人意,长势喜人,应了“稀麦壮杆杆,一亩地打两石”的古训。特别是坡头八亩凹地,杆粗穗大,全村拔尖,村里人咂嘴称赞,李茂老汉喜上眉梢,心比蜜甜。
今天是农历四月初八,是县城的古会。昨天晚上他和老伴筹划了大半夜,把要添制农具和要购买的东西细细地琢磨一遍。
李茂老汉喝足了茶,把烟袋往腰上一插就要出门,老伴从被窝爬起叫住了他:
“你甭急,锅里有碗剩面,你吃了再走。”
李茂老汉兴兴地说:“咋,到了县城,亲家母还能不给我管饭?”说完一抹嘴巴就出门上路了。
李茂老汉翻沟越岭走了四十多里山路,来到县城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街道上熙熙嚷嚷,人头簇拥。人们挑选农具、购置用品,载笑载言,尽情享受这忙前不可多得的惬意和轻松。李茂老汉在集市上没有停留,径直穿过人流向街道东头的亲家家中走去。
这是他第二次到亲家来。头次是在开春,新诚领着他来的,他是来走后门买化肥的。这次是“单刀赴会”,别看他在老伴面前逞能,实际上还有些胆怯。人家可是响当当的局长,而自己是个粗脚笨手的土农民,尽管亲家对他和颜悦色蛮客气,可他总觉得胆子不正。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见面后的问话。可能问什么,咱回答什么……
看到亲家的住房了,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正是吃午饭时间,人家会不会耻笑咱来赶饭吃的。他后悔临行前没有听老伴的话,把那碗剩饭吃了,不至于眼下饥肠咕咕心里发慌。不如先到西琴那里去?可又要回头走一条街。到街上吃些填填底,饭又太贵……思来想去,最后他把脚一跺,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管他呢!进家见机行事,如果人家吃过饭,咱就说在西琴那儿吃过饭了。
推开亲家的院门,新诚的母亲正在院中鸡舍旁喂鸡,便打招呼道:“亲家母喂鸡呢?”
新诚的母亲见是西琴的爸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活,亲家长亲家短地招呼他进屋。
“亲家不在家?”李茂老汉坐在客厅的沙发,接过亲家母递来的茶水,问道。
新诚母亲说:“县上这几天开会,忙着布置收麦的事。”说着打开桌上的彩色电视,“你先歇着看电视,我给你拾掇饭去。”
李茂老汉见新诚他爸不在家,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也就没说客气。坐在软乎乎的沙发上,抽着亲家母递来带把的“金丝猴”,喝着香喷喷的热茶,舒舒服地看起电视来……
就在李茂老汉坐在新诚家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县城南恻的长途汽车站,西琴正在焦急地等候新诚的归来。
自从看到韦强那封致家乡人民的一封信后,她的心确实震颤过、痛苦过,她感到韦强这封信就像一把尖刀是专门冲她而来的。字行里对家乡的思念,实际上是对她无情的怨恨。信中殷殷的报国之情,是对她见异思迁的有力鞭笞。外界的舆论、周围嚼嘴咂舌白眼讥讽,使她羞愧难堪无地自容。她忍含泪水想提笔给韦强写信,倾诉心中的委屈。告诉他,她是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和新诚订婚的,实际上她是委曲求全不得已而为之。只要他回来,就和他结婚……可这些韦强能相信吗?身边的同事朋友能理解她吗?再说新诚又怎么想呢?她又实实在在不愿伤害新诚……
从进县城当工人和新诚接触,她感到新诚并非是当初想象的那种坏人,新诚的父母又是那样可亲可敬。特别是自己脚砸伤后,给新诚帮忙搞幻灯片,频繁的交往、耳濡目染,心中当初那种报复的心态已经渐渐荡涤无存。新诚的形象在她的心中逐渐高大起来,她不得不承认她似乎喜欢上了新诚。凭她的感觉,新诚也很喜欢她。尽管这与她当初的信念事与愿违,但这是活生生的事实……她左难右难,甚至想到一死了之,但死能解脱自己的清白吗?反而会落个罪有应得。她又一次陷入情感矛盾的折磨旋涡之中……
一辆客车迎面而来,她急忙跑上前去,在下车的人流中寻找新诚的身影。
当跟车卖票的姑娘拿着钱夹最后一个跳下车关门时,西琴的心中霎时升起一股无名的怨恨。
新诚到市上汇演已经六天了。前天来电话说,幻灯剧在汇演中受到与会者好评,有望夺奖;撰写的幻灯剧论文,在评委中引起反响,会上复印三十多份送有关领导和评委审议。还说会议十四号结束,可今天已经十五号了。
西琴从昨天就一直等候新诚的归来。今天一早她就又来到车站,她已从翻砂车间回到仓库,库房有个人值班就行。
从省城发回县城的早班车都相继进了站,到西峰、平凉、固原的过路车,一辆辆从眼前驶过,还是没等到新诚的影子。时间已过正午,她还没吃早饭,也不觉得饿。她知道新诚回来一下车就会先来找她的,就生气不接了转身回厂。可走了几步,公路上一声汽车的喇叭,不由得又转身跷首相望。她也感到自己不知为啥,身不由已了。
在客观的物质世界里,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论证,在人的情感世界同样有着类似确凿的事例。西琴从新诚手中接过韦强那封信后,就下狠心再也不到新诚那里去了。有几次走到电影院门前,看到新诚那扇敞开的窗户,几次举步又强忍退了回来。
厂里接了一批加工急活,要从科室抽调一些人加强生产一线,她硬是要求下到最苦最累的翻砂车间,想用汗水、疲劳来麻醉解脱自己。可这也是徒然,反而更使她心神不安。有时甚至义无反顾地迈进电影院大门,走上楼梯,可她又多么希望新诚的房门锁着人不在。有时当她悄然来到新诚的房门口,用手指把门轻轻推开一道缝,见新诚全神贯注伏在桌上画他的幻灯片,她真想上前伏在他的肩膀痛哭一场,把心头的怨恨、心中的凄苦全都倾诉给他,甚至想上前夺过他手中的画笔,狠狠地打他两把,骂他为啥这几天不来找她说话不来看她……如果此时新诚转身招呼她,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到他的怀里去哭、去打、去骂、去发泄自己抑郁的情愫,通过他的爱抚安慰烫平她那布满伤痕的心……然面,新诚没有回身。她又轻轻地闭上门,噙着泪水悄然离去。
那天,新诚来厂找她去看他画完的幻灯。她想忍着说忙,走不开。但见到他那双期待又回避她的目光,便又忍不住点头答应了。过后又感到后悔,不该答应。她为自己没有坚定的自控能力而后悔。可下了班,边饭都忘了吃,就又身不由已鬼使神差地来到电影院。
昨天到今,她心中好像有一条线拽着她,一趟又一趟地往车站跑……
“哎同志,到机械厂往哪边走?”身后有人问路。
西琴抬手一指:“往前走,朝右……”她回头一看,又气又恨,又忍不住笑了。
问路的不是别人,正是新诚。只见他身背黑皮包,手里提着一个镜框,装模作样地站在她的身后。
“死鬼,咋才回来?”西琴佯怒地问。
新诚笑着说:“结束后我到《群众艺术》杂志社去了。那篇文章他们想发表,提了些意见,让我修改,耽误了一天。”
“你坐啥车回来的?”
“搭了个便车,碰到县生产资料公司拉贷的车。”
“我就说,公共汽车没见你下……”
“你在等我?”新诚有些吃惊地问。
西琴一扭身,没好气地说:“噢,你以为我是交通警察!人家从昨天一直等到现在。”
新诚心头顾时一热,出外归来,从没有人到车站接过他,便激动地说.“你……你也真是,我回来肯定先到你那里去吗。”他一时也不知说啥好,“你还没吃饭吧?”
西琴回身,莞尔一笑,冲着新诚道:“气都吃饱了咧!”水汪汪的大眼里,挂着两滴晶莹的泪花。
新诚急忙赔笑说:“好好,都怪我。走,我请客。”说着拉西琴往路旁的饭馆去。
“行了行了,那么多人,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西琴说完走到一旁的小吃摊前,要了两碗凉皮,又买了半斤熟猪肉,用纸一包说,“回家去吃!”
两人边走边说回到西琴宿舍,仅几天的分别,倍感亲切。新诚从黑包里取出一个纸盒,递到西琴面前:“这是给你的”。
西琴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双女式白皮凉鞋,便倚在床边,穿上一试正合适,便惊奇地问:“你咋知道我脚的大小?”
新诚频为得意,摇晃着脑袋说:“你还问我,那首民歌是咋唱的?”
“哪首民歌?”
“在学校,校庆联欢晚会上你唱的那首。咋,你忘了?”
西琴的脸一下红了。那是他们上高中时,学校组织到附近的村支援秋收掰玉米,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给他们送水。休息时,同学们闹着让小姑娘唱歌,不然就不给水罐子。小姑娘就唱了一首民歌:
石榴花儿门前开,
哥哥要进山去砍柴。
有心给哥哥做双鞋,
没有鞋样咋剪裁?
哎……
大路上洒下一把灰,
悄悄地等他走过来。
歌声悠扬委婉,好听极了。西琴便亲热地拉小姑娘一边劳动,一边跟她学唱。后来,在学校组织的校庆联欢晚会上,她还上台唱了这首歌。
西琴想起学生时代那种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由地感慨地说:“那时,真有意思,傻乎乎的。”
新诚说:“哎,你再给咱小声唱唱,让我听听。”
“行了行了,我早就忘了。”西琴穿着那双白皮凉鞋在地上来回走,问,“你看咋样?”
新诚鼓意摇了摇头说工:“不咋样!”又从包里取出一条带皱的花裙子,“配上它才像个样子。”
西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穿过裙子,便高兴地接过来在自己腰上比划着。胸脯蹦蹦直跳,羞赧地摇头道:“不行不行,太花了,我穿不出去。哎,你买这个干啥?浪费!”
“这是对你的奖励。这次汇演得了奖,有一半是你的功劳,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新诚说着心想,你不唱我唱,便唱道“军功章呀,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新诚唱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住嘴。他看了西琴一眼,正好和西琴的目光相遇,两人都低下了头。
西琴把裙子叠好,放在床上,转身把调好的凉皮递到新诚面前:“吃吧,难道坐了一天的车,肚子不饿?”
新诚接过碗吃了起来,谁也不说话,各吃各的饭。
这时,西琴的父亲推门走了进来。
适才受到亲家母的盛情宽待,又兴兴地喝了几盅酒,心里很是舒坦。眼下看到两个娃在一块吃饭,更是喜上眉梢。
几句问候之后,又得知新诚到省城搞啥灯影得了奖。李茂老汉心花怒放,喜欢的合不上嘴。望着未来的女婿,又看看站在身旁的女儿,便兴兴地说:“新诚,今年收麦和西琴一块回村,来给叔帮忙。”
“麦子上了场,媳妇女婿来帮忙。”这是近年实行责任制后兴起的风俗。这里所说的媳妇、女婿指没过门的媳妇、订过婚没出嫁姑娘的女婿。说是来帮忙,实际上是登场亮相,让村里人见见面。李茂老汉极力想把新诚推到村人面前悬耀一番。这事他本想告诉西琴,让西琴来提醒新诚。叫娃自觉来是顺茬,他要是硬叫娃有失自己的体面,但他今天特别高兴。
新诚当然不知道帮忙其中的奥妙。只是感到事太突然,又没和父亲商量,一时不知说啥好。适才唱歌时心头掠过的一丝阴云,还紧紧地缠在他的心头。可老人亲口提出,又不好回绝,便搪塞地说:“就怕到时工作走不开。单位里家在农村的都要回家收麦,电影院还要放电影,又要留人看门。再说我也不会收麦……”
李茂老汉以为他怕吃苦,便笑着说:“不会收麦没啥,去逛逛。咱场边那棵杏树是麦黄杏,今年结得繁得很。”
李茂老汉说到杏,新诚蓦然想起,韦强家和西琴家同在一村。在学校时,他到韦强家吃过杏,就说:“今年我去不了。我妈的身体不好,天热特别爱犯病。我爸又下乡,我实在离不开。”
李茂老汉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见新诚诚恳的样子,也就推脱说:“不来就算咧,也没啥。我不过是叫你去散散心,逛一逛。”说完一抹嘴巴对西琴说,“我到街上买些东西。你给你妈捎啥就收拾好,下午我回去。”
新诚和西琴送老人出了厂门,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