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家是一棵大树，而我们则是树上的叶子。风吹叶落，飘飘摇摇，无论你是落在土里，还是飞向远方，树根扎下的地方永远是不变的，它永驻心田，常萦梦间。在你前进时，给你力量；在你回首时，予你方向。

我总觉得家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因为你很难解释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有时它又异常的具体，具体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可以幻化成家的符号。

而这种符号多半是在你童年时就种下了，它悄悄地出现，慢慢地传染，直到融进你的血液，变成像基因一样，成为你身体永远不可分割的部分。接着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里，这个符号再次出现，就像启动了一个神奇的开关，让你眼前突然有了家的模样。

而在我看来，布谷鸟的啼叫就是这种符号。

几十年来，我的家乡都是以果园为生的。周边几个村庄的田地都被我们村子的人承包过来，种满了苹果梨桃各种水果树木。每逢夏深之季，水果成熟待摘，以防外人偷窃，各家各户总要在各自的果园里安排专人，简搭窝棚，夜宿其中。

我家的果园面积不大，但个数颇多，因此父母二人往往是看不过来的。初中时，我便常常独自一人看守一园，夜晚清凉，四处漆黑，我也不害怕，反倒乐趣其中。

犹记得有次看园，趴在窝棚里的我突然眼前一亮，远天处四下流星，我惊喜起身，站立观看，流星雨很密，像是带电的雨，无声地落在大地上，当下我还在担忧：流星落处起了火怎么办？

在果园窝棚的日子里，流星自然是罕见的，陪伴我最多的还是布谷鸟的叫声。那时候并不知道叫出一声声：布--谷，布--谷的鸟的名字，只觉得这叫声很好听。有时疲倦了，躺在那窝棚之内，听到了这一声声鸟叫，身体总会变得很轻，自然很快就入睡了。

果园里成熟的果香招来了各种各样的鸟类，它们在夜间此起彼伏的鸣叫。而在这千奇百怪的叫声中，唯独布谷鸟的叫声留给我的印象最深。后来一次与父亲一起在果园守夜，才从父亲的口中得知这种鸟叫做布谷鸟。布谷鸟，嗯！这名字与它的叫声一样好听。

后来上了大学，离了故乡，布谷鸟的叫声却从不曾离去。有时候，在校园的路上走着，突然传来的几声布谷鸟叫，那些有关果园、有关家乡、有关夏夜与父亲畅谈的所有记忆都喷薄而出，清晰地明朗地展列在我的脑海里，原来它们一直都在。

近些年，家乡变化挺大。修了路，剪了树，一改儿时记忆，果园的样子变得越来越整齐现代。但之于我而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发现原来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布谷鸟的叫声。

我一直没有见过现实中布谷鸟的样子，这虽说是一种遗憾，但我并不为此而紧张担忧。因为我总觉得它应当长了一副家的模样，要不怎会每次听到它叫总会从内心升腾起一股乡愁呢？

我担忧的是：时代的车轮催促着社会的变化，而这变化又似皮鞭赶走那些流星、那些布谷鸟，直至杀死符号，关闭开关，那些关于故乡、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也就再也不会被唤醒。

正如我之前写过的一段不成文的小诗那样：

水泥囚禁了小河，

烟囱绑架了白鸽。

绿叶也变了脸色，

指责沉默却成了阳光的选择。

只有那布谷鸟，

代言了天空的苦涩，

一声声：

不古！不古！

撕扯…

——《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