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布谷鸟的叫声,是在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当一阵阵轻柔的南风变得温热起来,满坡的麦子由青渐渐变黄,像大海的波浪随风起伏。整个田野都充满清香的气息。这时,布谷鸟便活跃了,天还不亮那“布谷布谷”的叫声便钻进了窗棂,我被布谷鸟深沉而洪亮的叫声唤醒。在朦胧中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屋里以点亮的油灯,恍惚着微弱的光,母亲在忙活着收拾东西,见我醒了,便说“快起来吧布谷鸟都叫了,今天队里开始割麦子,你就跟着上坡上去拾麦子吧。”
“啊!我去拾麦子。”
我揉着眼睛很不情愿的,从床上坐起来。母亲说“是啊!割了麦你就该上学了,拾麦子挣点公分,分了余粮钱好供你上学了。”我上学的是前两天就听父母亲说过:“孩子都八九岁了,还不报名上学怎么行呢?可要上学学杂费要好几块钱呢?怎么拿得起!”为了我上学,好抽烟的父亲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买烟叶了,父亲为了节约烟叶,就在旱烟叶里掺了些芝麻叶。这件事,母亲说过好几次,我当时虽还不太懂事,体谅不到做父母的难处,但每当看到父亲带着苦笑的面容闷闷抽烟的时候,我的心情就顿感沉重,有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
上学去给家中增添负担,心中总是像有一种内疚感,于是我做事很听话、很谨慎,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顺眼而招致父母亲的不高兴影响到我上学的事。听母亲说拾麦子能够挣公分,公分能够变成钱给我交学费,我顿时有振奋起来,终于有了给父母亲帮手的机会。作为一个孩子,虽然这是沉水的最佳时间,可是听了母亲刚才的话,对上学又充满了希望,便打起精神起了床。我撒拉着透了大拇指的布鞋站到门口石阶上向外张望,见院子里黑乎乎的,天上还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布谷布谷”又一声布谷鸟的叫声好像是从房顶上,又好像是从院外那棵大椿树上传来,这叫声在黎明前寂静的夜空中越加的洪亮,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忙退回屋里,可气的布谷鸟,这么早就叫唤天还黑着呢!
“能看见是麦子吗?”我对母亲说。
母亲过来给我穿上了一件浅蓝色的粗布褂子,边系扣边说“天一会儿就亮了,以后,要是上学了,也得早起床。”母亲急急忙忙很快就给我穿好了衣服,随手拿起镰刀和草帽,吹灭了油灯,顺手掩上了房门。天好像比刚才亮了一些,空中剩下的一两颗星星,在东方透出的白光中慢慢黯淡下来,除了布谷鸟偶尔的鸣叫,窗前枣树上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跳来跳去,使晨曦中的农家小院有了点生气。我紧跟着母亲向村西边的麦田走去,路上有三三两两下地收割麦子的行人,都像母亲一样,戴着草帽,拿着镰刀,在急急忙忙地走路,我们一会儿就到了要收割的地块。
地头上已经有好些人影在晃动,他们说话的嗓门在宁静的早晨显得很高,话音传得很远,大家依顺序排在麦隆前,听后生产队长安排好每个人的位置,大家便开始挥镰收割,他们再也顾不上喧哗,只听着刷刷的收割声,母亲和大家一样动作很快就好像比赛,身后一会儿就躺下一片捆好的麦个儿。队长可能以为我是跟大人来玩的,并没有安排捡麦穗,我在地头上走来走去,野草上的露水弄湿了鞋子,脚趾头漏在鞋子外面真有点凉。我独自站在这潮湿的田埂上,从平整整的麦田上向东望去,太阳的光洙从地平线射出,把大片的薄云渐渐染成了红霞,呼吸着麦田里清新凉爽的空气才知道,野外的早晨竟是这样的惬意。
第二天,我还是随着布谷鸟的叫声起床,不过,没有跟着母亲下地,只是按母亲的嘱咐把他事先收拾好的一锅水烧开,锅里放了些绿豆。母亲教我说,水开了还要再烧一会儿,将绿豆的皮张开了,在停火。我一一照做,当太阳升到房顶上的时候,父亲在村里的砖瓦厂干活,和母亲收工的时间差不多都要回家来吃早饭,他们见绿豆汤已经烧好了,而且已经成到瓷盆里,摆到饭桌上凉着。父亲说:“你把水烧开,就不简单了,就不要管别的了万一烫着可了不得。”母亲也微笑着说:“养你八九年了,能帮着干点事了。”我得到父母少有的夸奖感到是莫大的鼓励。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便主动的找些家务活干,一天我见母亲洗好的菜晾在那里,是准备做中午饭使用的,我便拿起了菜刀想替母亲把菜切好。这是上年晒干的胡萝卜的英子,在墙上挂着好几捆。因为家中麦子玉米等常用的主粮不够吃,就掺和着吃这些干菜,这种菜要在水中浸泡一两天,捞出来拧干切碎,然后放到锅里加上一些水,上面在放上碾碎的大豆面或者玉米面,用慢火煮熟以后夹在煎饼中食用。在生活困难的那几年,全村人大都是这样。以菜掺粮充饥。刚才虽然放在水里,泡过了,但还是不好切,我学着母亲切菜时的做法开始动刀切菜,正切着,忽然感到抓菜的左手大拇指外关节触马桶了一下,我一看,拇指外关节处一块儿玉米粒大小的肉皮被切了下来,就剩一点点皮连着。
我下意识地把菜刀猛的扔掉,握住了挂着血珠的手指,我赶紧从母亲的针线筐里找了个布条把伤口包住。因为怕挨训,这件事儿当时没有敢向父母亲说,直到几天以后伤口感染化脓疼痛难忍了,才不得不告诉父亲。告诉过你没有干不了的事儿别逞能。父亲边训斥边带我去村里的医生包扎,因为治疗晚了点儿伤口感染化脓,我只好咬牙嘴忍痛让医生治疗。痊愈以后,仍然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小伤疤。
从这个麦季里开始我好像就再也没有睡过懒觉了,差不多和母亲一块起床,认真的完成着母亲给我安排的杂活。麦收过后玉米苗慢慢地从地里长起来,被割剩下的麦茬儿,经几场雨淋后渐渐由黄变黑,被淹没在茫茫绿野里,等追施一遍肥料以后,在下一场透地的雨,农活便少多了。
这时候布谷鸟也不知哪儿去了,也不再催人老早的起床了,可是布谷鸟的叫声,好像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看着窗棂纸变成了银灰色,麻雀在枣树上积极的乱叫,我也就不想再睡了,便起床来,先是在院子里站一会儿帮母亲挑拌喂猪、喂鸡的饲料。后来,我上学了,每天早上都和附近的两个同学一起去学校,我总是起得稍早一些,在他们的大门口等一会儿才见人出来。我感谢布谷鸟,喜欢布谷鸟,是布谷鸟,那响亮厚重的鸣叫把我从睡梦中唤醒,让我分享早晨的凉爽与洁净,让我在这早晨的冷静思绪中,期望的东方,灿烂的朝霞。
刘殿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