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

白洋淀笔记湿地林间

发布时间:2023/2/3 22:44:52   

梁东方

是林间湿地还是湿地林间?

想了想,还应该是湿地林间。如果没有湿地,很难想象有这么大面积的林地;如果没有湿地,断然不会有这么多闲地不种庄稼而让草木自然生长,更不会有苇子和蒲草丛丛片片茂密茁壮。至于开着白花的藕田和将自己的叶子平铺在水面上的莲花也断然不会有如此不虞匮乏的水域支撑。

蒲草在水中的生长的样子比苇子优雅,不仅是因为它们的叶子不向周围胡乱伸展,也因为它们在水中的独特姿态。人们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它们早早地就已经在颈部开始生长的棕色的蒲棒,其实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它们每一棵每一丛在水中的株距行距都是紧密而又舒朗的,给人的感觉像是人类严格插秧以后的生长效果。这样一来,蒲草在水中就显得很整齐,就构成了一种令眼目愉悦的一致性。如果蒲草后面恰还有一片树干高挺雪白的钻天杨做背景,走在水畔的小路上边走边看蒲草,那就会有一种梦幻感很强烈的绘画效果。这一段,我忍不住在走过去以后又走回来,重新又走了一次。我被大自然胜过任何画家的妙手描绘所深深折服,感到人生中还能有如此至美的场景,实在出乎意料。自然万象这样一次次的出乎意料,一定就是自己人生意趣的不竭源泉。

不必说,是湿地维持着整个这一带的丰富葳蕤的生态多样性,是湿地使这一代的人居环境还有古远的自然旧貌。在连绵的坑塘和笔直如山中的钻天杨林地之下,偶然有一户人家,门前屋后搭着鸡窝羊舍,两只雪白的大鹅蹒跚着短腿站在路边,迎接着我们这罕见的不速之客。林下的阴翳中,各种各样的小草小花之间正有一只母鸡率领着一群小鸡觅食。母鸡用爪子和嘴连喯带刨,彩色绒团一样的小鸡们马上随着妈妈的指示冲上去快速啄食着什么人的眼睛看不清楚的小虫小蚁。转瞬之间母鸡已经转移了阵地,小鸡们连滚带爬地赶紧跟上去,时时隐没到了草茎之下,光影之间它们像是草叶的影子,也像是掉落的树叶或花瓣。母鸡则以自己伸长了脖子以后高踞到了草顶上的目光,警惕地巡视着周围,控制着一家人前进的方向。

这个景象是久违的,已经很难在平常的生活中看见。不说养鸡场里那种终生只能在站笼中度过一生的肉鸡蛋鸡,只就是在农家下蛋的鸡,也已经再难有福分完成自己遗传密码里早已经写好了的这种自己率领孩子在自然环境中觅食的场景。在人类的环境失去了自然的依托之后,鸡的环境也就完全谈不到了。如果不是今天能走到这湿地深处来,就断然不能想象还有生活得如此幸福的鸡存在。

今天的高温预警说是39度,但是在湿地林间身体感受气温大约只有20多度,行走其间一直可以维持一种令人惊喜的舒适、不出汗的舒适。城市里的高温预警和这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面积广大的高大林间的阴翳,让眼睛不受日光的刺激,可以完全睁开,可以睁得大大的,可以在高温的日子里也从容不迫地继续享受人在天地间的生趣。林中有高草掩映的小径在水边逶迤,离开那些湿地民居为了防潮防水特有的一楼半层、二楼一层的一层半结构的房子,向着漕河府河汇合以后的广袤湿地而去。虽然个别地方也开辟出了有一定面积的玉米地,但大面积的小麦田肯定是湿地之外的景象,这里是草和树的天下,是流水和坑塘遍布的所在。道路在其中总是选择堤坝为自然的路基,路基两侧的护道树让这些道路无一例外地成为林荫道。没有硬化的土路林荫道,有弹性,有荫凉,还没有车辆往来;许久许久也不过是过了两辆宽大的小麦收割机,将整个路面都占满了,让人不得不躲到了树行后面。

正午的时候,在林中坐定了喝水。灼烈的阳光被截停在了高高的树冠之上,即便有些地方没有那么高的树,只有低低的水面,但是阳光也望而止步,不做深入向下的探索。时时有微风带着清凉掠过,视野所及的杨树叶子都在摇摆,让人再次确认,确认这是妥处季节、妥处时光之中的最佳方式。所谓妥处时光的秘诀,几乎一成不变:户外的方式永远是最好的方式。

坐定了听,布谷鸟的鸣叫不受任何打扰,喜鹊每次没有韵律地喳喳叫着的捣乱都不能撼动其平稳悠然的节奏。布谷鸟是季节中的王者,它恰如其分地掌握了时令中笼盖一切的本质。

鸽子的咕咕咕的呢哝远远地持续,啄木鸟偶尔发出一段急促的啄木声,像是一首交响乐里插入的梆子响,有点突兀,却也浑然天成,依稀就是这首交响乐本来应该有的乐段。

一个个池塘,一片片树林,一丛丛蒲草,一条条土路,一声声鸟鸣,这是发展的洪流缝隙里的一个小小的暂时被忽略的旮旯。开发的隆隆轰鸣,即便是以建立所谓湿地公园的名义出现,也能让危如累卵的脆弱生态毁于一旦。过分干预的人工让一切都做得横平竖直,按照教条的理解砍掉树木只留下刻意栽种的水草水花的水泥池子的所谓湿地景观,远不及眼前这样由大自然自己完成的不露痕迹的杰作。

置身自然之事,一定要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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