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布谷鸟 >> 布谷鸟的繁衍 >> 季节笔记夏至,田野深处的丁字路口
梁东方
对于大地上的生活,人们一般都是在高速公路上一掠而过,鲜有凝望的机会。在商业化、格式化的时代里,即使是出行,多数人也已经都是画地为牢,只去景点,不知道更不会用一点点地浏览大地的方式来进行旅行。
大地漫游,恰恰是我的审美理想,这个理想经常可以实现,却也一直愿意再次实现。它已经是一种融化到血液中的生活格式。
骑车走在大地上,自由自在,行止无疆。不管阳光多么强烈,都可以找到树荫;不管生活多么复杂,都可以暂时忘却。一个个不经意中遇到的场景,人与植被与天地一致着的农业时代的场景,总会有一种令人喜不自胜的美妙。那些显然出现在你眼前完全是因为偶然的画面,就像是一幅幅刻意安排的风景画,像是处心积虑的色彩形态的集大成之作,让人一再禁不住凝望。
这是比任何画廊画展都更有魅力的欣赏方式,这是一种完全不期然的期待,每有所获,便都是惊喜,都是兑现。
夏至的日子里,沿着田间的林荫道走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上,路口上有一把长椅,是与告示栏焊接在一起的。铁条上还铺了一个汽车座位上的垫子,形成了一个装置在大地上的软垫长椅。在这把椅子上坐下,头顶上密集的杨树树叶一直在摇动,它们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动;树叶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影子却哑巴了。它为人提供着宝贵的阴凉,要保持安静,不能发声。
它们不发声,是为了给鸟鸣腾出空间来。现在,高高的树冠中,正有布谷鸟在高唱。
有一句话,叫做不是“什么好鸟”;那当然是说人。不过鸟在人看来也分好与不好,好鸟就是叫得好听的鸟。
从这个意义上说,布谷鸟是一种好鸟。
布谷鸟的样子通常是看不见的,一直注意看注意找的话,也还是有机会看见。看见它在飞行。它个头不大,不像可以发出那么大声音来的样子。夹着尾巴飞翔的时候,也可以同时鸣叫,叫出那种带着堂音的辽阔安静的感觉来。但是一般都是安静下来以后才叫,在安静的地方的高高的树冠中才叫。
我当时经过的这块地方,是山前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村边上的树林下,正有很多向日葵开放。大面积的土地上的麦子都已经收割完毕,黄黄的麦茬之上,一时之间还没有任何其他植被。玉米出苗还要过一段时间。而稍远处的古运河正在修缮,河边建设了绿道,未来可以骑车倾斜着直向滹沱河的方向而去。
布谷鸟体会到了这种衔接之处的安静,在高高的树冠上叫起来。
其实,仔细听,周围的麦地里,不论是只种麦子的麦地,还是麦子中间种着果树的麦地,都有机声隆隆不断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芒种就要过去,夏至正在到来,是收麦子的时候了。好在人们都已经不急,大大小小的机器,收起麦子来完全不再话下,收割之后连带着将麦茬割掉、压平、翻耕或者点种玉米,都是流水作业,让各种机器响上一会儿,扬起一片片尘土,一天两天就都完活儿了。
大地的植被之上,远远的,有村庄里屋舍之上的太阳能热水器的金属管子、玻璃管子的反光,亮亮的,又刺眼又有生机。这是六月下旬夏至时节的大地,山前平原上的收获和生长同时在进行,一片繁忙。奇特的是,在这样一片繁忙之中却有一种持续的宁静,一种宜人的安详。它们像是被布谷鸟带来的,其实更是人在土地上栖息的古老方式使然。这种平衡的脆弱性已经不言而喻,随时都可能被征用、被铲平,随时盖起高楼大厦来的事情已经在很多地方发生。
我今天还能在田野深处驻足在这个小小的丁字路口上,沐浴周围的这一切,便是幸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