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末年，公元前年9月初一的早晨，在咸阳城边，占地上万亩的鹿苑被大雾笼罩着。

五大夫赵婴正在苑里闲逛，他是鹿苑的苑长，每天都无事聊聊。

要说这赵婴单纯得就像一面镜子，遇事靠边站，很容易满足于现在，碌碌无为，与世无争。

曾因为这，他很得秦始皇的喜欢，年纪轻轻就被任命为五大夫。

要说之前赵婴最荣耀的事，莫过于在公元前年，他被秦始皇带着巡游一并“向天下示强、威服海内”，由此得以在著名的琅琊刻石上留下了名字。

就因为这，他五大夫做了很多年，官位不升不降。

也就因为这，在琅琊刻石上的10个人，至今只有他一人在做官，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或被撤职、或被抓下狱、或被迫归隐。

01

这鹿苑本是专为秦始皇提供鹿肉的场所，秦始皇在沙丘死后，这里就被丞相赵高设定为秦二世胡亥专门玩耍取乐的地方。

现在，林高雾大的鹿苑里，10米之外已经看不见任何物体。

赵婴来到鹿王舍，恰巧布谷鸟叫起了“布谷、布谷”。

他微微一笑，对着昨天刚进贡来的新鹿王说道：“鹿王啊鹿王，等一下我的宦（huàn）官韩淡来了，我要将你说成是一匹马，我看韩淡这小子对我忠不忠诚。”

“怎么说呢，如果韩淡硬说你是一头鹿，那他就不是我的同心人，我就将他撤职赶走；假若他也说你是一匹马，那么我就继续留他在我的身边工作。”

鹿王只是一头畜生，它根本不知道赵婴在说些什么，除了用双眼定定地看着赵婴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

赵婴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说些无所谓的话。

可是他这一句话，却让10米之外浓雾里的一个人如梦初醒，他惊喜地张开了大嘴，甚至连口水都流了出来都忘记去控制。

这人就是秦朝丞相赵高。

他经常不打招呼就带人前来鹿苑视察。

赵高这下得到了意外的惊喜，他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巡游鹿苑。

他悄悄地来、又急匆匆地带着女婿阎乐等人走了。

02

赵高是位野心巨大的人物。

秦始皇死后天下大乱，早就打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赵高、不断加快做皇帝的步伐，他要抢先夺取大秦天下。

近来，赵高正利用刘邦率军攻入武关、逼近都城咸阳的良机，正在抓紧铲除自己在朝廷内的敌对势力。

鹿苑之行，强烈地激出了赵高的新创意。

03

初二，天还没亮，咸阳城里就刮起了大风。

鹿苑的高楼上，身材高大的赵婴正在举目远眺，他任凭大风将自己的黑色披风吹得翻滚不休。

他的双目聚焦处正是大秦王朝的朝堂，那个令他很陌生而又不舍的地方。

“启禀五大夫，丞相传令，你今天需装病不能上朝。”赵婴的宦官韩淡在楼下大声喊。

每次听到韩淡喊得这么个大声，赵婴就知道一定是赵高派阎乐来了，而阎乐一来，朝廷里必有大事将要发生。

阎乐傲得很，只要不是与赵婴面对面，他就要韩淡来传话，对赵婴很是蔑视。

“请阎县令回报丞相，子婴听令。”赵婴又名子婴，他照常是很恭敬地对楼下的阎乐说道，恭敬的低声下气极了。

韩淡又喊：“今天丞相要用鹿王。”

赵婴继续恭敬回话：“听令。”

然而，那阎乐一走，赵婴马上转向远处的朝堂，他满目露出了凌厉的杀气：“该了结了！”

此刻，咸阳城上空更是阴云涌动。

04

咸阳宫内、因北陵营殿的朝堂上。

今天到来的大臣特别多。

其中就有不少许久没有来上朝的老臣，就连已经卸甲归隐的秦朝名将武陵侯王贲（bēn）也被请来了。

满朝重臣，除了五大夫赵婴“生病”不来，其他该到的大臣都到了。

秦朝第二代国君秦二世（秦始皇的第十八子胡亥），也是在天欲晓时才接到赵高的紧急请求，这才匆忙地赶来上朝理政。

秦二世追求享乐，登基三年来，一年比一年懒于朝政。

近大半年来，他更是陶醉在望夷宫里的风花雪月中，许久没来上朝了。

一见面，秦二世一脸不满地对赵高说道：“丞相，你急急忙忙地通知朕来上朝，所为何事？”

“朕不是说过嘛！你是朕的老师又是朕的丞相，天下事都由你替朕来做主，你为何还叫朕来呢？”

“你这样打断朕的鱼水之欢，朕可不乐意哦！”

“时光就像骏马在缝隙前飞过，人生苦短，不能时时刻刻行乐，那就枉为帝王了。”

他站在宝座台上，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一副随时走人的样子。

05

没等赵高回话，王贲却急了：“陛下，天朝危在旦夕，请求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再享乐了；

陛下，老臣再次郑重请求陛下拨给臣一支大军，臣必灭刘邦和项羽，保我大秦天朝。”

秦二世最怕别人反对他享乐。

他闻言勃然大怒：“王贲，丞相早已接到密报，你儿子王离在8个月前并非战败被俘，而是亲率十万大军叛变投奔了反贼项羽；

难道你还想再拉朕的大军去投奔反贼吗？

朕能留你到现在；

那是念你为先皇消灭了魏国、燕国、齐国，为大秦王朝统一天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所以才没有将你抄家灭门。”

“半年来，你数十次来要见朕，朕都不见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朕这就告诉你，大秦王朝有赵丞相一人撑着就足矣；

现在，朕命你继续归隐去吧，今后不要让朕再看见你，否则，必杀你。”

儿子王离明明是为国征战至身负重伤才被俘，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但却被皇上说是叛国投敌。

这天大之冤，冤得王贲急怒攻心。

这位忠臣因悲愤过度，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想到秦朝覆灭在即，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王贲瞬间泪流满面。

06

一旁的赵高却乐开花了。

他走出班列，大声地对秦二世说道：“启禀陛下，臣有一玩物要送给陛下享乐。”

听了赵高的话，秦二世立刻露出笑容大声赞赏：

“这世上就只有爱卿会讨朕开心，朕就知道你必有好玩的东西，快快献上来吧，让朕大开眼界。”

赵高得意洋洋地掉头对殿外喊道：“阎乐，快将那宝贝牵进殿来献给陛下。”

阎乐既是赵高的女婿，又是咸阳县令，整个京城的安全都由他负责，他按计划早候殿外。

赵高话音未落，殿上的众人就立刻听到蹄声响起。

只见阎乐亲自牵着一头巨大的梅花鹿走上大殿。

梅花鹿对于殿上的群臣来说，没有人会陌生，甚至很多大臣都是吃着鹿肉长大的。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头比寻常梅花鹿大上一倍有余的巨鹿，不由得啧啧（zé）称奇。

然而，赵高却乐滋滋地指着梅花鹿对秦二世说道：

“陛下，臣千辛万苦才觅得这匹奇特的千里马，今特献给陛下享乐。”

众人一听愕然。

终日寻乐子的秦二世亦被赵高逗乐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丞相，这明明就是一头鹿，你怎么指着鹿说它是马呢？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马的头上从来不长鹿角的。”

赵高却极度认真地说道：“启禀陛下，这确实就是一匹马，不信你就问殿上的众大臣看看。”

秦二世胡亥更乐了。

他习惯性地耸耸肩膀大声笑问：“众位爱卿，你们说说看，这到底是一头鹿还是一匹马。”

赵高则转回身，阴狠地盯着大殿上左右两排的大臣，厉声说道：“左右百官，你们快回复陛下，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百官尽皆默然。

07

三年来，虽说胡亥才是秦朝皇帝，但实际上操控朝政的却是赵高。

如果实话实说这东西是鹿，那么就会得罪赵高；而埋没良知说此物是马，则会得罪胡亥……

这一刻，犹如暴风雨前夕，大殿上静得可怕。

终于，还是缓过神来的王贲领头打破沉默。

他大声怒吼：“陛下说得对，这明明就是一头鹿，为什么硬说是一匹马呢？

赵丞相，你是不是在设局验证百官到底忠心于谁？

难道你要背叛陛下，要夺取大秦江山吗？”

看到王贲将事挑明，殿上大臣们立刻自动分成了两派。

“对呀、陛下说得对，这就是一头鹿！”

那些指望王贲出来对抗赵高，重振朝纲、重兴大秦的皇帝派大臣纷纷走到王贲身边大声助威。

赵高面前的红人、博士叔孙通立刻领头反驳：“不对，这是奇马不是鹿。”

丞相派的一众大臣马上聚集到叔孙通旁边大声欢呼：“对极，对极，这就是一匹奇马。”

两派的人谁也不服谁，互相对喊，一瞬间，本应庄严肃穆的朝堂上，狂呼乱叫声震耳欲聋。

08

博士，在现代社会是最高级别的学位（博士后不是学位），而在秦朝，博士虽是太常手下的官，但他却是皇帝的参谋兼顾问。

秦二世虽然贪图享乐又昏庸，但是，他特在意自己的帝位。

他看见自己的参谋叔孙通都大力支持赵高，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到了此时，他终于相信王贲所说，赵高的这次行动确实是在验别和清除异己，目的就是要取替他做皇帝。

慌乱中，秦二世偷偷地对王贲使了一个眼神。

意思是叫王贲在晚上到他的望夷宫里去，与他商量抗拒赵高的对策。

聪明的王贲立刻明白了秦二世的意思，他瞬间激动地大哭起来：“陛下，陛下……”

秦二世没有回应王贲，却故作镇静地大声对赵高说道：

“赵丞相的这个乐子很好玩，接下来你们继续玩吧，朕累了，先回宫歇去。”

说罢，秦二世也不顾赵高是何反应，喊一声摆驾回宫，就马上走下宝座台，带着贴身太监和随身侍卫急步走出宫外。

赵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不但没有任何阻拦，还胸有成竹地高声唱和：“臣等恭送陛下回宫。”

等众大臣跟着赵高行礼走出到殿外时，却发现那大风早已经升级到了狂风。

在飞沙走石中，只见秦二世的天子驾辇（niǎn）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渐行渐远。

09

赵高不给秦二世与王贲任何机会了。

他高举手臂发出了行动的信号，只听一声尖锐的手哨声响起，宫门外立刻涌进了无数全副武装的伏兵。

他们将以王贲为首的上百位皇帝派大臣强行押回大殿里软禁，有十多名反抗者当场被杀身亡。

阎乐随之带着多禁军紧跟秦二世而去。

秦二世一走进望夷宫中，阎乐马上率军将望夷宫包围严实。

名为严防盗贼保护皇帝，实际上，却将秦二世围困于宫中……

10

狂风断断续续地刮了多天。

在这些天里，赵高利用秦二世的名义和兵符调动了更多的部队。

他不分日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了咸阳城内和城郊对他有威胁的武装力量。

就连王贲等皇帝派大臣也尽被他杀死。

秦二世早知大势已去。

他自持对赵高很好，不但抱着幻想不再做任何抵抗，还更加争分夺秒地与女人享乐。

就在赵高完成这一切的凌晨，天上的乌云快压到城头了。

望夷宫外突然有人在狂风中大喊：“风狂必雨，风狂必雨……”

阎乐大军闻声突然出击，迅速杀死了望夷宫四门的守军，蜂拥入宫。

也就在这一刻，天空上电闪雷鸣，整个咸阳城下了起倾盆大雨。

11

此时，秦二世正在房里行乐。

直到数枝利箭射入了房内，这才惊醒，他惊慌地坐起急呼左右侍卫护驾，侍卫却拼命地逃走了。

很快，阎乐率兵破门而入。

无奈，秦二世只好对阎乐说道：“阎县令，朕要见丞相。”

阎乐抬头望着天花板，狂妄地回应：“不行。”

“阎县令，孤将皇位让给丞相，甘做一个万户侯，可否？”

“不行。”

“阎县令，我愿与妻儿做黔首（即百姓），只求饶我一命。”

“不行，实话告知，我奉丞相之命，前来为天下冤死的人诛杀陛下，念你是国君，可让你自尽，否则，我马上动手。”

阎乐说罢平视二世，挥剑上前步步逼近。

秦二世彻底崩溃：“呜呜，早知道做帝王只图享乐会丢国丢命，我就不这样了。”

他呜呜咽咽地大哭着拔出挂在床头的利剑，抢先自杀了，殁（mò）年24岁。

叛军毫不留情，先去将秦二世的妻妾儿女杀尽，然后，再将秦二世的尸体放在粗麻袋上抬往咸阳宫的朝堂因北陵营殿。

那个一直是皇帝上朝执政的地方。

12

因北陵营殿的朝堂里，此刻，站满了前来上早朝的丞相派大臣。

由于上将军章邯（hán），日前率秦朝最后一支10万人以上建制的大部队投奔了项羽……

由于沛公刘邦不但拒绝赵高提出的、平分秦朝天下的要求，还派人在咸阳城里传言，拥护赵高者死，反对赵高者日后可继续为官……

由于叔孙通眼见秦朝即将灭亡，又惧刘邦传言，为保全身留下“虚与委蛇（yí）多日，终逃出虎口”之言，逃回了他的老家薛县（今山东省滕州市官桥镇）……

满朝百官人心惶惶。

不知何时，赵高已经悄悄地站到了皇帝的宝座台边。

他狂妄地叫嚣起来：“胡亥是史上最大的暴君，他不但杀死了大部分重臣，还将自己20多个兄弟姐妹全部杀死，我今天已经替天行道杀了他。”

“啊！”上百大臣忍不住异口同声惊叫，接着齐刷刷地转头朝殿门看去。

果真看见阎乐带人抬着胡亥的尸体走了进来，他们一直走到宝座台前才停了下来。

赵高伸手从胡亥的尸体上摘下玉玺转身登上宝座台。

他高举传国玉玺于头顶，极度疯狂地大喊：“我是上天派来救大秦的人，李斯死后，眼看秦朝气数将尽，我迎难而上做了丞相；

大秦是嬴姓赵氏子孙的天下，我赵高本是嬴姓赵氏，现在就由我来继任大秦皇帝，拯救大秦于水火之中。”

“轰隆隆”……

赵高话音未落，一声巨雷在因北陵营殿上炸响，直震得整个朝堂剧烈晃动。

殿上群臣从未遇上这样的事，大家不由得想起了刘邦的传言，人人心惊胆战地纷纷低下了头，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样的巨变，瞬间粉碎了赵高的皇帝梦。

他犹如从高处掉落、头脑里直觉的天旋地转，他痛苦地哀叹：“天弗与，群臣弗许。”

赵高知道，如再将这些大臣杀死，他自己做个光棍皇帝肯定是撑不了多少天。

不过，聪明过人的赵高早就做好了两套计划，眼见A计划不行，他马上启用B计划……

13

他决定第二次指鹿为马。

“诸位，秦朝不可一日无君，你们既不赞同我登基做皇帝……”

“那，那，那我就推荐始皇帝的亲儿子——子婴来做皇帝，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大秦王朝的皇帝。”

朝堂上的群臣一听立刻乱哄哄起来。

有人大声责问：“丞相，子婴不就是五大夫赵婴嘛，他什么时候变成了始皇帝的儿子？”

赵高发疯般怒喊：“杀了他。”

十多名士兵如狼似虎般将说话的人拉出来当场杀死，那大臣的鲜血溅了一地。

赵高蛮横地说道：“我说是就是，再有反对者杀无赦。”

这一群全部是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大臣。

他们一致认为，除了赵高，谁来做这临时皇帝都可以。

只有这样，他日刘邦杀入咸阳的时候，他们不但不用死，还有高官继续做。

于是大家纷纷赞同。

事不迟疑，赵高立刻带着上百大臣一起来到了赵婴的府上。

14

赵婴强力推脱不做皇帝，直到赵高威逼他，他才勉强同意。

但是赵婴却要求斋戒五天再登基，赵高只好同意了。

然而，五天之期到了，派去好几批恭请赵婴的人，都回报说赵婴病情加重不能上朝。

眼看登基大典的吉时就到，这傀儡皇帝不来，赵高就无法进一步实施他的B计划，无奈之下，赵高只好亲自去赵婴府上“请”他。

赵高气势汹汹地一踏进赵婴的房间，赵婴床边的宦官韩淡却出其不意地抽刀猛刺进了赵高的腹部，并怒喊：“人狂必死！”

赵婴也同时从床前的黑色帐幔（màn）后一剑刺进了赵高的胸膛，然后，连声怒吼道：

“赵高，你不幸猜对了，我确实就是始皇帝的真儿子，我父皇统一天下仇人众多，于是叫我从小隐藏真实身份，目的就是有这么一天为他复仇。”

“我早已经暗地里查实，其实我父皇在沙丘的时候只是病重，但是并没有病死，是你赵高为了早日做皇帝，趁机亲手杀死了我父皇。”

“逆子胡亥不但是害死我父皇的帮凶，而且还将我20多个兄弟姐妹全部杀光，我特地让他死在你手里，这才解恨。”

“赵高，你一直将我当着一头鹿来养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你忘了一点，我本身就是人，而不是一头畜生。”

“父皇啊！你太高明了，皇儿今天终于为你报了仇。”

15

万般刺痛之中，赵高如梦初醒：

“啊！我明白了，子婴，那天你在鹿苑里指鹿为马，其实是故意说给我听的，韩淡就是那个布谷鸟。”

子婴痛骂：“逆贼，要不然，你怎么会死得那么快。”

在临死前，聪明的赵高悟懂了人生的哲理：

“啊！我明白了，第一次指鹿为马、其实就是我吃着蜜糖走在死亡的路上。”

“第二次指鹿为马、却正是我的死亡之时。”

赵高说完这一句话，跌倒在地上死了。

赵婴拔出宝剑，仰首大步走出房门。

当天，赵婴登基为皇帝，史称其为秦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