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布谷鸟 >> 布谷鸟的习性 >> 王兴盛管风琴的守护者
每年初春,长安街上玉兰花开时,国家大剧院舞台技术部舞台协调监督组高级主管王兴盛都会比平时忙碌一些。在剧院“关门谢客”的舞台维保期里,他要对音乐厅的镇厅之宝管风琴进行系统的维护保养。
这件庞大、壮观、神秘的乐器,像是王兴盛一手带大的孩子。从最初的施工安装开始,至今,王兴盛一路陪伴它走过了十几年,每一个音栓、每一支音管、每一条电路,都见证着这个充满了温情和“匠人精神”的故事。
王兴盛在维护国家大剧院音乐厅内的管风琴
一心求知被德国人当成“间谍”
年,王兴盛从沈阳音乐学院钢琴调律专业毕业。那一年,仍在筹备建设中的国家大剧院招兵买马。钢琴演奏、视唱练耳、音乐常识、钢琴维修调律、外语……一长串的考试,王兴盛考到了第二年。年7月,他来到了当时的国家大剧院业主委员会。
“那个时候剧院没有封顶,还在注水泥。”王兴盛是提前来的,为了即将建造安装的音乐厅管风琴。国家大剧院的这架管风琴出自德国管风琴制造世家约翰尼斯·克莱斯,与著名的德国科隆大教堂管风琴系出同门,有支音管,气势恢宏,运抵剧院时,大大小小的零部件用了7个集装箱。
国家大剧院管风琴安装现场,前区为设备摆放区,后方搭起了高高的脚手架
年9月,管风琴正式进场安装。人们常说,管风琴是“建筑中的乐器,乐器中的建筑”,它的主体结构安装大致包括5部分,即钢骨架、地板走道、楼梯、隔断等组成的结构部分,鼓风机、轨杆机、风箱、气室等组成的动力部分,电气部分,音管部分以及用于改变音量大小的强弱音部分。在王兴盛的回忆里,那段长达9个月的安装调试过程,就像是在盖房子一样:“首先打地基,用很长的电钻在音乐厅后方打出特别深的眼,然后搭钢架,再用水平仪来检测。每搭起一层,就在架子上装气室,气室再上面是音管,就这么一层层地按照流程往上走。”
管风琴的根音管中,最大的长约11米,安装时,工作人员必须用电葫芦将音管两头拴起,慢慢移动到指定位置,再小心地通过电葫芦的升降将它立直。其余大部分音管长2.4米,重量为70到80斤,很多都是王兴盛亲手抱上去的。
“一点儿都不像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王兴盛打趣那时的自己说。他还保存着一些拍摄于安装现场的照片:飞落的尘埃飘在镜头上,在照片里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王兴盛和德国技术人员经常蹭得满身灰土。为了保证管风琴最终的呈现效果,德国厂商专门派技术人员来到北京进行安装调试,最多时有12人。9个月的时间里,每天从早8点到晚8点,王兴盛都和他们在一起,一起吃饭、喝咖啡,更重要的是要学习。
德国技师安装调整管风琴机械系统
在德国,管风琴的生产安装已经形成了非常细化、专业的发展体系,但在国内,许多领域近乎空白,对王兴盛来说,一切都充满了神秘的新鲜感和义不容辞的责任感。起初,德国技术人员对这个随时跟在身边的中国小伙子没有太多的分享欲,“不问就不回答。”王兴盛最不擅长的是电,当德国人钻进音乐厅机械控制台下方铺设管风琴电缆的电井时,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电井又低又窄,将将容一个人爬着通过,王兴盛抬头只能看见一只快怼到脸上的大鞋底,“特别闷,简直像要窒息一样。”后来,在给管风琴的电磁演奏系统连接信号线时,王兴盛又待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他如何操作。这位技术人员实在忍不住了,转头问他:“你是不是间谍?”
除了近乎执拗的求知态度,打动德国人,有时也要靠眼力。“比如他们要从上面下来拿一个工具,你及时地递给他,下一次,他就会对你有特别的好感。”渐渐的,德国人向王兴盛敞开了心扉,那段并肩作战、亦师亦友的日子,直到现在都让他受益良多。
年,王兴盛试弹管风琴
自己想的办法节省下了大量成本
经过前期安装和后期近乎“艰辛”的反复调音,管风琴终于在国家大剧院正式开幕运营前通过验收,它屹立在音乐厅最显眼的位置,银光闪闪,但其实,这个看起来冷冷硬硬的大家伙相当娇嫩。管风琴的演奏台和内部结构采用了大量木材,对温度、湿度的变化非常敏感。它的木材处理在德国波恩完成,那里气候湿润,而北京要干燥许多,很快,管风琴就开始水土不服。
“没有人弹,管风琴自己就响,还挺吓人的。”王兴盛和同事们非常着急。因为一下子找不到专业的维修人员,修飞机、修火车的师傅们都被请到了剧院。刚开始,师傅们信心满满,没一会儿就修出了满头大汗。剧院又联系了厂商,负责人带着技术总监专程飞到北京,顾不得身上还穿着整齐的西装,趴在地上研究了很久,确认只有更换某个部件才能解决问题。
王兴盛和同事们清楚地看到了湿度的重要性,他们在管风琴内部放置了8个小加湿器,2个大加湿器,每天要加8桶水,一桶差不多有20斤。给高处的加湿器加水时,“要有一个人先从梯子爬上去,往上拎水桶,下面再有一个人举着,才能把水加上。”这种“人肉背水”的方法,一直持续到音乐厅安装了恒温恒湿系统。
王兴盛在维护国家大剧院音乐厅内的管风琴
流逝的时间也在管风琴上留下了种种痕迹。年的一个晚上,一位演奏家来练琴时,突然“砰”的一声,管风琴内的一处羊皮风道因为老化而爆裂了,风开始“呜呜”地吹。以最快速度得到厂商技术总监回复的10条处理流程和注意事项后,王兴盛决定自己动手。首先是铲掉风道上粘羊皮的胶,“我跟保洁人员要了一瓶去油漆的水,然后戴上刷厕所的橡胶手套,用钢丝圈和刷子使劲铲。”没过两天,王兴盛的双手就被腐蚀得掉皮。一段17厘米左右的风道,王兴盛足足修了一个月。
后来,其余羊皮风道也陆续出现了类似问题。“从国外买新羊皮很贵,10张差不多就要1万元。”王兴盛觉得不太值。恰好,一位朋友认识做服装的人,沿着这条线索,王兴盛找到了一家位于石家庄附近的原材料供货商。连续沟通了3次,王兴盛拿到了厚度、韧度都挺合适的羊皮,“比德国羊皮还结实。”而这样的好羊皮,每张均价只有元。最近几年,王兴盛已经给管风琴更换了约20处羊皮风道,能继续维持管风琴8年左右的正常运转。
国内管风琴还有巨大的开发空间
很多时候,王兴盛像是管风琴的大脑。他并非什么维修项目都擅长,但他可以为各类故障寻找到合适的手艺人,从旁提供管风琴专业知识的指导——能专门维护管风琴部件的人实在太难找了,或者说几乎没有,不难看出,国内相关领域存在不小的人才缺口。
维护管风琴,不仅需要动脑钻研,也是一件苦差事。“调音时,管风琴的声音像对着你的耳朵吹小号,特别响,20分钟就头晕脑胀。”如果把管风琴的簧管全部调一遍,王兴盛需要6个小时,“每调1个小时,我们必须下来歇一会儿,心脏跳得特别快。”王兴盛也帮忙调修过其他管风琴,很多管风琴在最初修建时没有充分考虑后期的维护问题,设置很不合理。有一次,王兴盛沿小梯子爬到5米高左右的一个小空间,整个人窝在里面调。“音调不准的时候特别难受。”王兴盛必须屏息凝神、格外专注,可狭小的空间非常憋闷,都喘不过来。
但一个令人惋惜的事实是,耗费了大量精力维护的管风琴,使用的频率往往并不太高,即便在国家大剧院这样的殿堂级舞台同样如此,以至于乐迷们有时调侃道,“你知道吗,大剧院音乐厅里的那排暖气片,竟然能出声!”王兴盛大致数了数,目前,国内活跃的管风琴演奏家不到10人,但几乎所有省会城市的剧院、音乐厅都设有管风琴,这是一片亟待开拓的领域。
每每谈及管风琴,观众们似乎多少都有带着些刻板印象,认为这件乐器就该是雄浑、宏伟的,演奏家在选择曲目时,也倾向于挖掘管风琴的这一面,但作为一路陪伴管风琴的人,王兴盛认为,它温柔灵动的“潜力”也可以被更多发掘。以国家大剧院的管风琴为例,94个音栓各自代表一种音色,有的像小提琴,有的像小号、短笛,还有的宛如布谷鸟的啼叫,“很适合用来做一些小曲子。”王兴盛期待,越来越多的人能真正地“玩转”这件乐器,无论演奏家还是观众,都不要被管风琴的外表驾驭、束缚。活跃的演出市场也非常有助于管风琴自身的保养,“就像电器经常使用,可以防止电路因为长期不通电而老化,规律地使用管风琴,既能避免对乐器的浪费,也能延长它的使用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