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布谷鸟就是啼血的杜鹃

身陷六月的平原

布谷鸟的鸣声环绕着我们

向我们靠近，向我们低头

我们用它的叫声为它命名

“咕咕叨黍”

我们把它的声音译成我们想说的话

“麦子熟了”

“割麦播谷”……

这些意思，那鸟不懂

而是季节催生的，我们心底的殷切

后来

这种鸟鸣变成你殷切的心跳

“我要回去”

再后来，变成我的追问

“你在何处”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问

是啊，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只是常常一遍遍问

“你在何处，你在何处……”

02

炊烟袅袅

添柴人把自己送入灶膛

舔着灶口的火苗，屋顶袅袅的炊烟

都是我的依靠

都是照亮时光的明暖

炊烟散尽时，温度归零，真切成空

你，已是难以抵达的远

我心里的怦然，归于天色的灰暗

之后，我回不回

都没有人殷切地等

都没人询问，没人挂念

残存的一堆柴，如我的期待

在风雨里，渐瘦，渐矮

再也生不出火

安静殷实的岁月

带走许多事物，许多人

一晃就成了过去

鸡鸣、犬吠、牛叫，都不见了

也不见了炊烟

村庄陌生成一条枯河

滔滔水流，已是远古的记忆

已是一个模糊的传说

杂草盖住鹅卵石

河床变成一片荒原

03

风中的陶罐

生命里的水被火带走

生命里的火变成身体的坚硬

未成大器，未被聚焦，未脱离泥土的卑贱

它安然于时间的角落

它生活的中央

不因身处的低，而翘首仰望

它切实地感受着，岁月留给它的印记

每一缕寒冷，都会彻透它的身体

每一滴雨，都弹拨着它的日子

沁润到它的心底

它淡化了饥渴，习惯了承受

此刻它浴于一阵风

借风，婉转悠扬

吹奏着自己的心事

它把满腹柔肠，倾向季节

倾向它脚下的大地

04

九三年

冬我重回孙庄

陌生感令我犹如空降

浩风中我闭上眼

穿越到93年

麦垛围绕的村庄

重温隆冬麦草的暖

把心跳

系到摇晃的手电光

我一想带回那个场景

它就毅然挣脱我

把我推回

这个寒夜

怅然于料峭之风的中央

05

空巢

在一个低矮的墙洞里

我发现一只筑巢的黄蜂

注意到蜂巢，一天天地变大

它筑巢的时候，我能

清晰地看到它晃动着的毒刺

好像在警告我，不得靠近

警告我，它有能力维护它的成果

有时候我只看到空巢，没有黄蜂的身影

我知道它

是出去找建材，或者去觅食了

我知道，它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最后一次不见

几十天过去了，它依然没有回来

剩下一个没完成的巢

不再变大，就那么空着

像我村里的一个院子

它那个外出打工的主人

自从离开，就失去了联系

06

小桥

黄昏亮起的第一颗星

把离开几十年的人

送回小桥边

桥下，断了的水流

会重新接续出漩涡和浪花

像天上的月亮

缺了之后，自然会圆起来

此时，是月牙儿

挂在西天

原来的小桥，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坐在这里

坐在晚霞的余晖里

渐渐亮起来的

是那颗星，也是这颗星

和着夜的黯然

罩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残存的河水

衬着夜，干净深邃的黑

星空下走了几十年

我还是原来的我

这里还是原来的这里

沧海桑田后的今夜

我仰面体会着，时间和空间

统一在我的意识里

07

油菜花

油菜花是你满腹的话

喋喋不休地述说

大片油菜花摊着你的欣然

绘声绘色，滔滔不绝

你一遍遍告诉我，家乡的油菜花开了

止不住的溢美之词

像怒放的油菜花

铺满我心：灿烂，奔放，热烈

你说出“油菜花”

我就变成你说的话

惠风和煦，飘遍山野

你说“开”

我就变成油菜花，醉在春天里

春天明媚，花开辽阔

08

竹筛，麻雀，雪

茫茫雪野

视线低下来，大平原缩成一个小村庄

视线再低，又缩成一个小院

小院里，扫开一片雪地的是我

那个竹筛子是我

竹筛底下放的粮食是我

支起竹筛远远拉着线绳等的是我

蹦蹦跳跳前来觅食的麻雀

也是我

我手里的线绳一拉

我的童年就被扣到竹筛下了

村庄的璞真、雪的纯净

就都被扣在筛下了

静静地，再也没有挣扎

作者简介

孙殿英，山东高唐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聊城市签约作家，聊城市诗人协会会员。有诗作发表于《北京文学》《绿风诗刊》《诗探索》《诗选刊》《北京晚报》等报刊。另有作品入选《诗歌年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诗歌》《北漂诗篇》等选本。现居北京，北京市顺义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