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

安宁作家丨寂静人间

发布时间:2023/6/28 13:5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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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鸟叫声里,我最喜欢布谷鸟的声音。

那能穿越无数个村庄的“布谷布谷”的歌唱,好像来自永远无人能够抵达的茂密的森林,那里道路险峻,野兽出没,群鸟翱翔。它们是大地上的精灵,只需一声辽远的呼唤,就将万物瞬间推进热烈的夏天。村庄里对农事再愚钝的人,听见布谷鸟从大地深处穿越而来的叫声,都会下意识地抬头,看看云蒸霞蔚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一句:麦收就要到了。

但我不关心麦收,那是大人们的事。我只想寻找一只布谷鸟。它的叫声让我在春天里觉得忧伤。它究竟在呼唤什么呢?一声一声,那么执拗。好像它生在这个世间的所有使命,就是为了追寻一些什么。

大路的两边,是粗壮的杨树,也不知是什么年月种下的,一棵紧挨着一棵,枝叶相触在云里,形成两堵绿色的墙,风吹过来,墙便涌动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有千万只手,抚过静寂的江河。如果我变成一条小小的蚯蚓,一头扎进大地的深处,一定还可以看到这两排高大挺拔的杨树,它们遒劲有力的根,正热烈缠绕在一起,用力地从泥土里吸取着浓郁的汁液。这是地下暗涌的河流,沉默无声,却又浩浩荡荡。而在更高的风起云涌的地方,正有布谷鸟苍凉的鸣叫,从巨大的虚空中,一声声传来。

到底有多少只布谷鸟,在村庄里啼叫呢?我数不清。但我总是固执地认为,所有的叫声,都来自同一只布谷鸟。每年的春天,它都从遥远的南方,飞越几千里,抵达我们的村庄,只为催熟铺天盖地的麦浪。而一旦使命完成,它就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它们去往何处,就像无人知晓它们来自何方。

我发誓要找到那一只布谷鸟,问问它究竟来自何处?为何每年的春天,都要飞到我们的村庄,站在我从来都追寻不到的地方,悲伤地鸣叫,好像它曾经在这里,丢掉了自己的魂灵。

我于是一直一直走,穿越疯狂拔节的无边无际的麦田。最后,我走到了与邻村交界的河边。那条河叫沙河,每年的秋冬时节,它都会枯萎断流,裸露出河床,于是惨白的太阳下,遍地都是孤寂的沙子。我不知沙河从哪里来,又最终抵达何处。反正很久很久以前,它就环绕住了村庄,成为所有小孩子捡来的地方。

我问母亲,娘,我从哪儿来?

从沙河里捡来的。母亲顶着满头的豆秸碎屑,漫不经心地回复我。

弟弟也问,那么我呢?

当然也是从沙河里捡来的。母亲拍打拍打围裙上的白面,随口应付弟弟。

姐姐朝锅底下撒了一把棉花秸,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她已经16岁了,不懂得死,却朦胧地知道了生。她从骨子里瞧不起我和弟弟,就像我从骨子里,对一字不识的弟弟,也充满了鄙夷。

这是春天,大地早已解冻,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那里一定漂浮着晶莹的冰粒,从冬天历经漫长的跋涉,依然没有融化的冰粒。因为当我蹲下身去,将手浸入河中,我立刻感觉到沁骨的凉。那是来自源头的凉。我想如果我能一直逆河流而上,一定可以寻到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在那里,村庄停止了脚步,炊烟灭绝了印记,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无边的河流,正从神秘的山谷里喷涌而出。而在山谷的上空,我会看到那只穿越无数的时空,最终抵达我们村庄的布谷鸟。

可是,我却停在邻村的对岸,再也没有向前。

那时,黄昏已经降临,田野里吃草的牛,正哞哞地呼唤着孩子,跟它一起回家。村庄被夕阳环拥着,宛若襁褓中天真微笑的婴儿,向着世界袒露毫无保留的纯真与赤诚。邻村的街巷上,女人们正在穿梭来往,寻找着一天没有着家的儿子,或者男人。一群鸭子拍打着湿漉漉的翅膀,排队走上岸边。河水缓慢下来,大约奔波了一天,它们也觉得累了,需要安静地休息一晚,才能在黎明的微光中,继续奔腾向前。

而那只鸣叫了一天的布谷鸟,始终没有出现。

安宁(作家)

安宁,八十年代生于山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作品25部。代表作:《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遗忘在乡下的植物》《乡野闲人》《迁徙记》《寂静人间》。曾获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丁玲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三毛散文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广西文学奖、草原文学奖、山东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作品《走亲戚》入选年度全国散文排行榜。长篇小说《试婚》在台湾发行繁体版。在《人民文学》《十月》等发表作品余万字。现任教于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导师,内蒙古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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