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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短翎瘦影亦横空
祖克慰
一
麻雀是属于乡村的,它们是乡村的精灵和歌者。乡村没有麻雀,乡村是孤独的。树上没有麻雀,树是孤独的。天空没有麻雀,天空也是孤独的。是的,没有麻雀的世界,是多么的孤独。
孤独,是一个可怕的词语。它让人想起失眠的暗夜,茫茫沙漠独行的人,大海里漂泊的孤舟。
我一直认为,一个村庄,是由人、麻雀、树、炊烟组成的。人是一个村庄的主宰,没有人就没有村庄;麻雀是村庄的歌手,没有麻雀的村庄,是沉寂的,少了一些灵动;树是村庄的风景,村庄里没有树,村庄就显得枯萎,没有生机;炊烟是村庄脸上的胭脂,炊烟把村庄打扮的虚幻、缥缈、隽秀、美丽。
麻雀是歌手,我从未怀疑。村庄是麻雀的舞台,在村庄的舞台上,麻雀的歌声格外的清脆、悠扬、高亢。大地也是一个大舞台,麻雀也可以在舞台上尽情地演唱,但离开村庄的麻雀,却没有了观众。没有观众,麻雀的歌声就显得喑哑。
一个村庄,没有麻雀,是不可想象的。如果连一只麻雀都不肯栖息的村庄,这个村庄很可能是荒芜的,到处弥漫着腐败的气息。麻雀也可能会落在房舍上、树枝上、院子里,但是很快,它们就会离开,这里的空气里,有刺鼻的酸臭或者是腐败的气息。这样的味道,会让麻雀们呼吸困难,落荒而逃。
在我的记忆里,麻雀从没有离开过村庄,那怕是很短的时间。如果一个村庄一整天看不到麻雀,这个村庄就不适宜人居。我父亲的一生,是在麻雀的歌声陪伴下度过的;我爷爷的一生,是在麻雀的歌声陪伴下度过的;我爷爷的爷爷的一生,也是在麻雀的歌声陪伴下度过的。没有哪个人,生活在没有麻雀的世界里。这是我父亲说的,我父亲不认识字,但我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我父亲是智慧的。
我父亲告诉我一个朴素的真理,麻雀是古典的。几千年几万年,麻雀一直存在着,它们就生活在我们居住的村庄里,陪伴着我们。我想没有人会对此产生怀疑。你怀疑麻雀在我们的身边存在,就像怀疑女人不会生孩子一样,毫无道理。我相信在乡村生活过的人,也都不会怀疑。
人与麻雀,看似是两种不同的物种,但又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群体。乡村没有麻雀的存在,乡村就少了一些生动,少了一些精气神。就像一片山,没有树林,没有花草,没有鸟群,山就是一座死山。村庄也一样,没有树,没有鸟,没有猪马牛羊,没有鸡鸭鹅,就不可能构建美丽祥和的生存环境。
父亲最后的日子,总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时常仰着脸,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在寻找什么?我有一次问父亲看什么,父亲说:“人不来看我,鸟也不来了,那么多的麻雀,哪里去了?”父亲病重期间,格外的寂寞,他自幼热爱戏曲,唱了一辈子戏,结识了很多唱戏的朋友。可他的那些朋友,却很少有人来看他。父亲是多么希望他的朋友来陪他说说话,可是没有。没有朋友的日子,父亲就看麻雀,看飞来飞去的麻雀。父亲是那么的孤独,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孤独的父亲,只能期望飞来一群麻雀陪伴他。
麻雀就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就在房前屋后的树上鸣叫。父亲不是不知道,父亲说麻雀,其实是说人。父亲戏唱的好,在我们家乡很有点名气。且为人厚道,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没有跟人争吵过,甚至没有大声说过话。我知道,父亲对麻雀的责怪,其实是对人情淡薄,世态炎凉的一种抱怨。
年的深秋,父亲孤独地离开人世。在父亲临终的前几天,父亲一会说姜某某来看他,一会又说杨某某来看他。听见院子里麻雀叫,父亲说,是不是有人来看他,惊了麻雀。后来父亲说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是猫头鹰在叫他。此前的两天,确实有猫头鹰蹲在我家房后的黄楝树上鸣叫。在乡村,有一种说法:“夜猫子进宅,灾事到来。”父亲说:“该来的都来了,我该走了。”其实,该来的很多没来,这只是父亲的幻觉,或者是父亲的自我安慰。
在我的记忆里,年的深秋,父亲临终的那天,成群的麻雀,在我家的房前屋后鸣叫。也许,麻雀是在为我父亲送行。也许,麻雀是留恋我家院子里的谷粒。那一年,因为父亲生病招待客人,不停地在院子里晒粮食,打米磨面。
但我觉得,不管是麻雀为父亲送行,还是偷窥我家院子里的粮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与麻雀相比,麻雀比人有情。毕竟,人与麻雀共居多少年。
二
麻雀是古典的。最早的麻雀,是从《诗经》里飞出来的,带着一串鸣响,扑扑棱棱射向天空。然后,它们飘落在乡村的茅草房和长满绿叶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再然后,轻轻地飘落在农家的院子里,在尘土里,寻找一粒农人遗落的谷粒。
《诗经》里说:“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说的是麻雀绕屋而飞的景象。在《诗经》里,我只知道这短短的两句,是关于麻雀的。在远古的时候,麻雀似乎不受文人的待见,一部《诗经》,对于麻雀的描述,少之又少。但再想,一部《诗经》,能提到麻雀,也足以说明麻雀的知名度之高。
小小的麻雀,灰不溜秋的麻雀,形不惊人、貌不压人、声不迷人。与百灵比,它没有婉转的歌喉;与黄鹂比,它没有艳丽的羽毛;与鹦鹉比,它学不会说话。它能走进《诗经》,该是多大的造化?虽然麻雀没有先天的资源优势,但是麻雀,它有着别的鸟没有的风骨,麻雀性烈、高傲,不食嗟来之食。宁可撞死,也不愿活在笼子里。因此,麻雀很难养活。所以说,麻雀,它是鸟中的精灵,是鸟之魂。
看看麻雀的名字,你就知道,麻雀,它是多么的具有广泛的知名度。麻雀是雀科雀属的鸟类,又叫树麻雀,俗名霍雀、瓦雀、琉雀、家雀、老家贼、只只、嘉宾、照夜、麻谷、南麻雀、禾雀、宾雀,亦叫北国鸟。在伏牛山,麻雀又叫做“小虫、虫儿。”一种鸟,有这么多的艺名,就是现在国际巨星,也未必能与之相比。
我比较喜欢“老家贼”这样的俗名。所谓家贼,大多指儿女偷了父母的的钱物。人们把麻雀当作家贼,无形之中,把麻雀当做了自家人,当做了自家的儿女。此一点,足以看出,麻雀在乡村人心中的位置。
家雀,这个称谓,我也喜欢。农人把麻雀是视为家养的雀,又有几种鸟能享受如此殊荣?麻雀是唯一的吧!在伏牛山区,七八十年代的乡村,在茅草房、瓦房、木屋的房顶上、瓦缝里、檩子上、屋檐下,随处可见麻雀的身影。很多时候,麻雀像燕子一样,在农家的屋里飞来飞去,然后飞到院子里。你看麻雀,你就觉得,那些小小的生灵,就是你自家养的。
每年冬天,下雪的日子,早晨开门的第一件事,母亲就抓一把碎米,或是一把谷粒撒在雪地上。雪天撒一把谷粒,成了母亲的习惯,很多年如此。那时我少不更事,对母亲在雪地撒谷粒感到不解。母亲说:“人要吃饭,鸟也要吃饭。一只鸟,也是性命。”
我常在下雪的日子,看到麻雀在院子里一蹦一跳,不时用尖尖的喙,在雪地里啄来啄去,偶尔仰起头,吞下一粒遗落的谷粒或者是残渣剩饭。有时也用细细的腿,扒拉雪地里的柴草,希望找到一粒草籽。
我后来才明白,母亲撒一把碎米或者谷粒,是把那些雀儿当作自家人对待的。这似乎是平常之举,但却饱含着一种怜爱。也许在乡村,很可能每家每户都会在雪天,在院子里撒下一把谷粒。乡村人的善良,其实就是一把谷粒。再也许,我们的先辈,就是用这种方式,把对鸟雀的爱,一代又一代传递下来,形成了一种古老的习俗。
我没有考究过,这样的习俗,是不是我们的先辈们流传下来的。但答案似乎不容置疑。是的,在乡村,人们对麻雀的爱,是一种朴素的情怀。这样的爱,是古典的爱;这样的情怀,是古典的情怀。
我们不应该怀疑,我们对这个世界里所有生灵的热爱。
三
文人也爱麻雀,其爱尤深。在唐宋诗词中,麻雀也常常被诗人们吟咏。在中国花鸟画中,麻雀一直是主角。
我在这里,不说唐诗宋词里的麻雀,也不说元明清民国诗歌里的麻雀,历代诗歌里,麻雀入诗,胜不胜数。我想说一个画家,他的画,与麻雀有关,与动物有关。在我眼里,他是真正的画家。
北宋画家崔白,生不得志,生活颠破流离,生活在民间。正是因为他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他的作品,也多是以民间动物为主题。他所画的雀、蝉、鹅被世人称作“三绝。”
崔白关于麻雀的画作,在他的作品中,占有一定的数量。他画的《寒雀图》,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隆冬的黄昏,一群麻雀在古木上安栖入寐。画中的麻雀,有的憩息安眠,有的姗姗来迟,还有的似动非动,鸟雀的灵动在向背、俯仰、正侧、伸缩、飞栖、宿鸣中被表现得惟肖惟妙。树干在形骨轻秀的鸟雀衬托下,显得格外浑穆恬澹,苍寒野逸。
看崔白的画,我就想,作为草根的崔白,是幸运的。正是他生活在民间,使他有更多的机会观察生活在乡村、山野、田间的小动物。如果他生活在都市,住在豪华的官邸里,他就不可能画出这些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小动物。没有他的乡村生活,也许,世上就没有了《寒雀图》、《双喜图》等传世名画。如此看来,对于崔白来说,漂泊不定的生活,于他而言,是一种幸运。
清代文人郑板桥也爱雀鸟,郑板桥对雀鸟的爱,既不在他的书画里,也不在他的诗词里。在郑板桥大量的书画、诗词作品里,我没有看到麻雀的影子。但是,这并不影响郑板桥对雀鸟的热爱。
他在《十六通家书》末有“书后又一纸”里说:“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辗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郑板桥说的鸟国鸟家,当然就是绿树掩映的乡村农家。听一片啁啾,毫无疑问,是麻雀的啼鸣。这里还有一层意思,养鸟不如种树,有树就有鸟。
郑板桥爱鸟雀,他爱的不是笼中鸟,是生活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的鸟。郑板桥的爱,是大爱,是智慧的爱。
宦海沉浮,在历经十二年的官员生涯后,一贫如洗的郑板桥回到了他的老家,靠卖书画为生。我不知道,郑板桥回到家乡兴化后,他居住的房前屋后,是否种满了树?但三五绿柳,一片翠竹,还是有的。竹园里,飞来飞去的麻雀,还是有的。我现在单位,有一片竹园,上面就落满了麻雀,清晨起,一片啁啾。
当一群麻雀从我们头顶掠过,一片清脆的啁啾声在天空中回旋,这样的天籁之音,又有谁不喜欢呢?清晨,一阵啁啾之声响起,又有谁能拒绝这美妙的歌唱呢?是的,我们无法拒绝。因为,我们喜欢这些小精灵们带给我们的快乐。
我老家的房屋,就在山坡下,房前屋后,生长着槐树、黄楝、桐树、枣树等各色杂树,我家的房子,被根深叶茂的树木包围着。每到夏天,从远处看,你根本看不到房子,只有一片树林。成群的麻雀,就蹲在树枝上,没完没了地鸣叫。我的家,其实就是麻雀的家。
我现在居住的阳台,摆满了吊兰、兰花等花草,阳光明媚的日子,总有三三两两的麻雀光顾。它们在花草间蹦蹦跳跳,不时洒下欢快的鸟鸣声。每当此时,儿子就轻手轻脚地走近阳台,生怕惊飞了麻雀。可每次走近阳台,麻雀总是受惊而飞。儿子也总是沮丧地说:“麻雀飞走了,麻雀飞走了。”我问儿子:“喜欢麻雀吗?”儿子说:“喜欢。啾啾-喳喳-唧唧,叫的可好听呢?”一个幼稚的孩童,他对某一种事物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
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美妙啊!遗憾的是,我不会画画。如果我会作画,画一幅《百雀图》或者是《麻雀戏兰图》,怕是也要成为传世之作。不会作画的人,尚且如此。那么,麻雀入诗入画,也在情理之中。
四
我在春天,回到家乡。这是年的五月。
此刻,阳光灿烂,白云飘荡。我站在家乡的山坡上,我眼前的山坡,光秃秃的,除了开着黄花的花生,就是丛生的野草。山坡上,看不到一棵树。但我知道,这里曾经长满了茂密的松树,但在年代开荒造地时,所有的树,还有树下的栗毛,都被砍伐,留下的是眼前长着花生和杂草的梯田。
山坡上,没有了树,麻雀也难得一见。还有曾经生活在这里的鸟们,它们都离我们远去。天空上,偶尔飞过的云雀,留下一串“嘀嘀呖呖”的鸣叫声。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花生地,心中不免落寞。终于,有几只麻雀落在田埂上,它们迈着缓慢的步子,在寻找着什么?一粒草籽?一条虫子?或者是失去的家园?
吃过早饭,我出门时,母亲问我:“去哪里?”我说:“去山坡上转转。”母亲说:“山坡上除了花生,啥也没有,光秃秃的,鸟不拉屎,有啥好看的。”
确实没啥好看的。
曾经,山坡上一片的绿,绿得炫目。成片的松树,一棵挨着一棵,郁郁葱葱。成群的鸟,在树枝间跳跃。没有松树的地方,长满了栗毛。这个时候,正是养蚕的时节,黄澄澄的柞蚕,爬满了栗毛,有的正在吐丝结茧。三三两两的布谷鸟,盯着黄澄澄的柞蚕,在天空上鸣叫,看准时机猎食。
母亲说山坡光秃秃的,其实村庄不也是光秃秃的吗?到处是楼房、平房,钢筋水泥堆砌的建筑,冷冰冰的。村里守着房子的,几乎都是老人、妇女、儿童,面孔既熟悉又陌生。那些熟悉的,年轻力壮的人,他们带着梦想,走进了城市。把房子和土地,留给了他们的父母妻儿。曾经喧闹的村庄,冷清清的,让人窒息。
走在村庄里,甚至听不到一声鸟叫。钢筋水泥构建的房子,把不该消失的和应该消失的,都弄得无影无踪。原来房前屋后的树,因为扩建房屋,被砍伐一空。原来的土墙,墙洞里都是麻雀的窝,现在的楼房、平房,已没有了墙洞,麻雀无法筑巢。原来的麻雀,飞起来一大群,落地上一大片,叽叽喳喳惹人烦。可现在,再也看不到听不见,村庄一片死寂。
村庄已不像村庄,如果把村庄的房子有序地排列起来,村庄更像是城镇。最早的村庄,是一片林子,里面长着杨树、柳树、槐树、桃树、梨树、枣树,开花的不开花的,结果的不结果的,花红柳绿;最早的村庄,是凌乱的草房、瓦房,低矮的茅屋,飞檐走壁的瓦房,青瓦走脊的草房,各色建筑,应有尽有;最早的村庄,是鸟的家园,麻雀、喜鹊、黄鹂、燕子,在村庄里飞来飞去,把沉寂的村庄唤醒。
此时,我心中的那个由人、树、鸟和炊烟构建的村庄,在几十年的飞速发展中,烟飞灰灭。只有凌乱的记忆,复原我原初的记忆。
作者简介:祖克慰,现供职于河南省南阳市农村信用社培训中心。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动物散文创作,在全国二百余家报刊发表散文余篇。散文被《散文》、《散文选刊》、《北京文学》、《西部》、《山花》、《山东文学》、《飞天》、《青海湖》等刊物发表与转载。先后有多篇(次)散文被《散文选刊》等国内52家文摘类刊物和散文选本转载,并有二十多篇散文入选各类考试试卷和课外阅读。获得“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中国第二届网络文学大奖赛散文奖”、“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第二十七届东丽杯全国孙犁散文奖”。出版有散文集《观鸟笔记》、《动物映像》、《鸟声中的乡愁》等多部。
记录时光梦影,书写锦瑟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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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姚国禄
主编:忽文静赵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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