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布谷鸟 >> 布谷鸟生活环境 >> 乌蒙山刚刚萌动的春天
蔚蓝的天空上,那排成“人”字的雁阵,是来呢还是去呢?偶尔有一两只岩蜂从林间飞过,游弋像金色的标点,还找不到附着的句子。被西北风纠缠了很久的葛藤,心情开始松弛了下来。从山洞里踱出来一头黑熊,在草坡上伸了一个懒腰。
风的刀子是愈来愈钝了。一长串没有被火塘烘化的日子,如今开始在茅草屋的房檐上流滴眼泪。“吱嘎——”一声,紧闭的柴门打开了。一个砍了一冬天柴的汉子从门里走了出来,在阳光下开始修整他的犁。
山溪,一根断了很久的琴弦,也开始叮叮咚咚的响了。山上的草还没有返青,便从山外来了一群踏青的少男少女,无拘无束的步子,把一个冬季踏得去意彷徨的。远山的雾是不肯散的,大森林依旧幽幽暗暗的十分神秘,而山外来的那些不安分守己的色块将这山谷濡染得更加朦胧和混沌。倚在门枋上的山女子,瞳仁里接二连三的显影惊叹号。茅屋前情绪本已经平静了的“搜山”又汪汪汪的兴奋起来。那伙红红绿绿的男男女女,却绝口称赞这只耸立岩石不耸立咖啡小屋的山谷,说这山里挺野性,挺刺激的。
淡墨摄影插图山的确是很高了,路也真的很险了,黑洞洞的老林总是和猛兽联系在一起,和绿林英雄和雪亮的钢刀联系在一起。徐霞客的日记写到这里线索就断了。一只母猫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夜,弗洛伊德的学说很难诠释山女子那个梦。岩洞是元谋猿人的火烟熏黑过的岩洞,远山很紫,沟壑很深,似乎有一群剑齿象正迈步走出那篇古老的散文。
风,老是挑逗还没有吐露心事的杨柳。簸箕里的最后一个血豆腐,干瘪得就像死了很久的蛤蟆。最后一块被火烟熏得黑不溜秋的腊肉在砂锅里煨了又煨,煨一种结束和一种开始。老妇人在背风的墙角晾晒她的大襟。
坐在岩石上那个蓄长发的男孩思绪刚刚深入大山的内部,便被忽必烈远征大理的黄骠马撞出一种很古典的心情,躺在孟获家族的皮裘里,思量那很有智谋的羽扇纶巾。山民背着背夹子从崎岖的山道上走来,背夹子上是生命不可缺少的苦荞和盐巴。松林里有人在唱那首《大约在冬季》。山坡上蹲着一个老人,目光很难将他与泥土分开。他一边吧嗒着一锅蓝花烟,一边胡乱想些山里山外的事情,那一圈又一圈烟圈像他粗心的盘算,很容易飘散。老林里的篝火殷红殷红的,爆出来的火星很美。被高跟鞋扭伤了脚的一位小姐姐,眼睁睁地瞅着猎人把那一堆篝火拨弄成了季节的苏醒。这位女郎无论如何也读不懂老妈妈大襟上那左一个右一个补缀上去的方块字。
雷,闷声闷气地响过了,山里人还是很少出门。一家人守着一方火塘,男人咂叶子烟,女人纳鞋底。男人话少,女人心思多。火塘上煮沸的日子酸辣酸辣的,梦从牛肋窗子上出出进进。山风把那《大约在冬季》的歌词揉乱后又从门缝里塞了进来。十八岁的妹子坐在墙旮旯里,独自用木梳梳她又黑又长的心事。
六弦琴让它各自响它的,中山里云很悠闲。披毡衫的牧羊人在草坡上牧放他黑的和白的希望,老人的火镰在火石上碰出一些很难收藏的句子。背阴的山茶还没有开,此时有迎亲的队伍从山里经过,抬着大红柜子,吹着锃亮的唢呐。这时山里突然热闹起来,藤和树纠缠在一起,躁动的六弦琴和唢呐声纠缠在一起,生命一种差别和共振纠缠在一起,大山一次少有的兴奋。
淡墨摄影插图雷霆像泄了气的皮鼓,闷声闷气地响了几声,雨点依旧还是没有,老人的眼窝干得接连扯了几个火闪。炊烟仍然直不起腰来。刮风了,那个拴蓝布围腰的老妇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气,而后依旧屏声静气地翻晒她簸箕里的种子。
山歌不选择气候和土壤,照样从岩石上发出芽来,烧荒的山火从地埂上爬过。一只小松鼠仓皇地从林间空地上溜走,嘴里还叼着一枚陈年的松果。光秃秃的树桩老人一样蹲在山里,从大树上吊下来的藤蔓似乎想伸出手去挽住什么。在大森林里埋伏了一冬天的风暴,再也没有心思去劫持那个迟到了的季节。
天空老是衔着一片火烧云,阳光倒是真的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了。鸟们在树枝上随意唱些程式化的调子,没有返青的草坪金丝绒般的华贵。山谷倒是有些躁动和不安,一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唱得大山都有些站不稳了。山谷里响起一阵阵清脆的铃铎声,有马帮依旧在坎坷的征程上赶路。
“布谷!布谷!”几只布谷鸟鸣叫着从蔚蓝的天空上飞过。那个在扣子旁边守候了一个冬天的男人站起身来看了看远方,自言自语地说:“该下地点苞谷了。”
国画艺术家黄耀坤先生作品原载:《散文百家》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