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

石器在歌唱

发布时间:2023/6/4 17: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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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炊烟#作者:苏银东

小时候的乡下,农具主要是铁器、石器在挑大梁、唱主角。常见的石器,有砘子、碌碡、石磨和碾子。当下的农村,一般难以见到它们的身影了。即便还幸存,也一定落寞地躲藏在乡村的犄角旮旯里,不被人待见,甚至不被人认识。那些一度叱咤风云的主角们,只能做着悠远的旧梦,连个配角也算不上了。

可能只有在梦里,它们才能重现往日的辉煌,那是一段段石器尽情歌唱的日子。

在我的老家,每每柳絮飘飞的季节,勤快的布谷鸟(即杜鹃鸟,我们当地叫“找姑”)便开始忙碌起来,时刻提醒着人们不误农时赶快播种。“找谷,找谷……”清脆沉稳的叫声,在村子上空及田野里回荡不绝。

听到布谷声声,庄稼汉们知道,是时候准备春作物播种了。播种,爷爷和爹他们称为“耩地”。

从此,爷俩儿带上作物的种子,在各个地块里穿梭忙碌着。爹正当年,手劲儿足,负责扶耧把儿摇耧,爷爷则在前头牵牲口,高声低声吆喝着牲口,掌握着垄眼儿的平直、疏密。“哒当,哒当”,一声声清脆悦耳的耧铃声,响彻田间地头,沟沟坎坎,摇动日出与日落,摇动希望与期盼,播撒着一个丰收的梦。我放学回家,撂下书包,就往地里跑。追随着爷爷他们播种的足迹,沐着暖意洋洋的春风,踩着松软湿润的田地,我的心情出奇地好。我最喜欢干的活儿,就是推着我家那辆小独轮车,沿着他们播种过后的垄沟儿,一行一行轧着。爷爷说,为的是轧实了能保墒,种子好快快发芽。我双手紧攥着车把儿,磕磕绊绊地朝前走,走不了几趟便累得气喘吁吁。为了尽情享受那份乐趣,再累我也不厌其烦。

而爹他们轧地,用砘子,我们那里叫“砘轱辘脚子”。一双石砘子光滑圆润,形如大蚕豆般,被固定在枣木制成的两个木枷之中。那是个十分笨重的家伙,只有套上我家那头膀宽腰圆的大黄牛才拉得动。砘子“骨碌骨碌”在前面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下种的垄沟儿则被密匝匝轧实。只等一场春雨光顾,庄稼苗儿便会破土而出,点点,簇簇,行行,染绿田野。

碌碡,在我们家乡叫做“石磙”,它们真正大显身手的时候,通常在夏秋时节的场院里。“立夏”节气一过,热热乎乎的风刮起来,麦收即将临近了。爹跟村里的乡亲们个个摩拳擦掌,为打好麦秋这一仗,他们足足盼望了多半年时间。作为庄稼人,一年一度的麦秋总是令他们兴奋,令他们热血沸腾。“芒种”过后三五日,他们开始紧张起来,从此奔忙的脚步不再有丝毫停歇。耙场、泼场、杠场……半亩多地的场院拾掇个干净光滑。四面八方地里收割上来的麦子,散在场里晒了三五天,赶上好天气,麦秆麦穗子在阳光下“喀吧喀吧”直响,眼看着就要干透了,是火候轧场了。从场院一角的麦秸垛边,滚出闲置了半年的石磙,爹打磨打磨,上好掴子,在掴子与石磙连接的凹孔里,打上几滴油。于是,沉睡的石磙开始苏醒过来,一会儿“呼呼呼”叫着,一会儿又“吱呀呀”唱着,在铺满麦子的场院里,它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士,释放着战斗的激情——在石磙的眼中,麦场就是战场,就是它毕生的用武之地。随着打麦进程往前赶,轧了好几场的石磙,凸起的一溜溜儿线条被打磨得锃明瓦亮,在炙热的阳光下闪着青石特有的光芒。

麦秋终于结束,碌碡完成了阶段性的使命,依偎在刚刚垛起来、散发着悠悠麦香的麦秸垛旁。它需要好好休整一番,等待着再一次冲锋号角吹响,等待着再一次披挂上阵,等待着再一次迎来生命的辉煌。

天高气爽,辽阔的天空清澈高远,秋天如期而至。天底下,遍布着成熟的庄稼的影子。庄户人迎来了一年里第二个忙碌的季节。红透脸膛的高粱穗子,弯腰低眉的谷子,肚子鼓鼓的大豆,披着红缨穗子的玉米……再一次不约而同集合到场院里。石磙躲藏在麦秸垛下养精蓄锐已达半年之久,再一次精神抖擞,披挂上阵……秋后的场院里,碌碡继续吟唱着丰收的乐曲。

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一盘石磨。我家的石磨,安在大伯家的西偏屋里。奶奶、大奶和娘,一年四季是磨房里的主角。有时候,姐姐长英、堂姐长记也力所能及帮衬着她们干点儿,不是磨麦子,就是磨棒子或高粱……我和堂弟小认只有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份儿,我们太小,只有五六岁,还赶不上那根磨棍高呢,奶奶她们根本不让我俩靠前,听任我们在院子里胡同里滚一身的泥土草屑,听任我们与小狗小猪打得火热,听任我们摘枣儿摘杏儿踩塌了鸡窝子跐坏了院墙猪圈……

从两扇磨盘里流淌出来的一绺绺“溪流”,被奶奶她们仔细地收进簸箕,小心地装进袋子里。面袋子摆在面前,奶奶她们心里踏实多了——一家人的吃饭又有着落了。她们舀水、和团,蒸成干粮,填饱了我们咕咕直叫饥饿的肚皮。有了麦子、玉米、高粱这些朴实的粮食们,再贫寒再清苦的日子,照样能咀嚼出幸福的味道。

面粉从上下磨盘间缓缓飘下的情景,一下子让我联想起已经学习过的一首古诗,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喜欢作文的我触景生情,当即赋诗一首:

奶奶推磨生尘烟,

近看瀑布挂眼前。

飞流直下一二尺,

疑是白雪降从天。

除了人工,有时推磨也套驴,普大伯家就经常这样做。他家的毛驴被蒙上双眼,沿着光滑儿的磨道一遭遭转着。毛驴推磨,在我一个毛孩子眼中变得那么有趣:别看平日里顽劣调皮,撒欢儿尥蹶,上了套儿的毛驴,一下子变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拉着套,枯燥无味地转呀转着圈儿——原来,犟驴子也有服输服软的时候啊。

村子里只有一个碾子,它静静地躺在村北学校西南角一间简陋的碾屋里,沉稳而不张扬。当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婶母大娘们,把收获的谷子高粱,或者玉米穰、黄井菜的种子(我们叫“多嗒”),均匀地铺展在碾盘上,使劲儿推动着笨重的碾子,那碾子便“吱吱扭扭”唱起了歌谣儿,欢快地奔走起来……

一年到头,碾屋里热热闹闹,没有清闲的时候。三五个女人凑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陈谷子烂豆子,叽叽喳喳沸沸扬扬,其实就是一台红红火火的大戏。说着笑着,玩着干着,累着也快乐着。等到月牙儿悄悄爬上了树梢,星星点点布满了幽暗的天空,这场“大戏”才依依不舍地落幕——大家各自收拾收拾回家去。次日,雄鸡一叫,东方日出,碾屋里新一台“大戏”再次粉墨登场……

砘子、石磙、石磨、碾子……这些平凡又不平凡的石器们,是乡村四季大舞台上曾经最重要的角色,它们质朴无语却功勋卓著,它们历经磨难始终深情吟唱,它们忍辱负重不忘奋力前行,从冬到夏,从春到秋,从而点燃了一个个五谷丰登、丰衣足食的梦想。

石器,在歌唱。石器歌唱的声音留在我记忆深处,留在我日益升腾淡淡的乡愁里。现在,也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听到那些石器依然在深情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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