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田趣事
兰卓
劳动节那天,见公路边秧田里有六个人一字排开,正躬身插秧。他们面前拉了一根细绳,栽完一行秧苗,站在两端的人就要起身取出小木棍,重新调整位置固定细绳。
他们栽得慢条斯理,一看便是生手,亦或是很多年没有干农活儿了,手艺有点“回潮”了。他们可能是从城里回来的,但还有年少时做农活儿的底子,秧苗的窝距、行距比较整齐、均匀。秧苗矩阵里,只有几颗秧苗漂在水面上,对于生手来说已属不易——他们中只有极少的人插秧时偶有力道不够。
他们栽秧的认真劲儿,让人不由想起乡间的木匠。木匠要刨或锯或剖木料前,总要在关键处弹出墨线。只见木匠从墨斗里拉出一根黑线来,线头自带一颗小钉子将墨线固定在另一端,他拉住墨线的中间一处,然后轻轻放开,一条黑色的直线便印刻在木料上。要将木料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墨线便是木料成为家居部件的轮廓线,它可能要穿越木料上的树皮或树洞,它昭示的强烈目标感,是木匠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想必,因为秧田在公路边,这家人是不想输了“气场”,免得路人看着“不成体统”的秧苗指指戳戳:哎呀,你们快来看,这是谁栽的哟,竟然是这个样子,哈哈哈!其实,在乡间,不论你家的秧田是否在公路边,都不会栽出乱七八糟的秧苗——即使在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也有乡邻路过看到,谁都不愿被人讥笑,被人当作“反面教材”。
栽秧时牵的那根细绳,就相当于孩童初学写字时本子上的田字格或横线,不至于从左上端起笔而在右下端收尾。假如没有这根细绳,现场可能会乱套——行距一乱,窝距自然大乱;窝距乱了,行距也会弯弯曲曲,以至于有的密到不能下脚,有的宽成可以行船的“河面”。
栽秧栽成河,割谷割成虹。乡间的这句俗语,意思就是,不会栽秧的人,只管埋头自顾自地栽,会栽出“一条河”来,最后把自己围在秧苗里,成为一座“孤岛”;而不会割谷的人,只管埋头自顾自地割,会割出“一条彩虹”来。前者有一点小麻烦,需要拔掉一些秧苗才能自我“解围”。农人这句俗语,虽然有点夸张,但前者与后者,说的都是初学农事的人。
处在叛逆期的时候,我和兄弟姐妹随父辈下田时,父辈们也把“栽秧栽成河,割谷割成虹”挂在嘴边,我们都不以为然,觉得农事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不知不觉,果然干出“一条河”或“一条彩虹”时,父辈们便又念叨那句话,而且声音更大了一些,我们顿时脸红。
有次,父母在纠正我们的栽秧动作时,父亲的同学正好从乡政府开会回来,见我们栽出的几条“河”,他撸起袖子下来给我们露了一手——我们在一旁给他供秧苗,他只管低头快速精准地栽,一口气栽了十多行没有一颗秧苗漂起来,那窝距、行距找不到一点破绽,让我们佩服不已。
父亲这位同学是村支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时任村会计的父亲夸赞说,“他能文能武”,钢笔字、毛笔字都写得很好。我是见识过的,是我难以模仿的那种好。
再次下田栽秧或割谷时,我们这帮年少轻狂者便被安排间隔在熟手之间干活儿,在他们的“匡正”之下,再没有干出“一条河”或“一条彩虹”的囧事。
插秧、割麦、收菜籽,给玉米苗除草……五月,布谷鸟的叫声催人不能懈怠每一件农事,这是乡村一年中最忙的时节,这些农事看似体力活儿,其实也是技术活儿。
乡间还有一句俗语:毛里毛搞,仓都装不了。意思是,如果不精细耕作,收获的是毛毛草草,再大的粮仓也装不下。在乡间,再笨拙的农人,干活儿都得“像那回事儿”。
兰卓,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杂文学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杂文集《夜雨敲窗》。现任重庆市渝北区融媒体中心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