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布谷鸟 >> 布谷鸟的天敌 >> 乡下,父亲母亲的麦季
文:凭栏听雨
那几年,我在离老家很近的一个中学教书。透过满是豁口的学校院墙,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麦田。看麦田由绿变黄,麦熟的香气搀和着泥土的味道悠悠地飘进教室,我会深吸一口气。这时,父亲就会让村上的学生捎信叫我回家割麦子。
晨曦微露,我睁开睡眼,听见“嚓嚓嚓”的声音——父亲在磨镰刀。他磨一会儿,用手指在镰刀刃上试试,不中就再磨。磨好后,父亲、母亲、我和已成年的弟弟就每人握一把镰刀走向麦田。
我们走到地头时,战斌叔已经快割一遭了。我说:“叔,您怪勤哩来。”他说:“趁凉快。”头只抬了一下,就又把身子埋到了密密的麦子里。
这是个成熟的夏天。土地在我的眼里丰腴起来。太阳的光芒和麦芒亲吻,我听到一种激越躁动的声音。这个时候,布谷鸟的叫声更响亮了。
我的心头就在酝酿一首诗,但是父亲的厉声吆喝不允许我再“发神经”。父亲弓着腰,像一只船分开麦浪,镰刀片不停地挥动。母亲割麦的姿势是蹲着向前挪动的,但是和父亲一样的快捷。相比之下,我拿镰刀的手是那样的笨拙。挨边地里的那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抿着嘴在笑我,我的脸火辣辣的。我说,我的镰太笨了。弟弟说,手短,别怨袄袖长,咱俩换换。弟弟初中没有毕业就不上学了,早成了劳动的好手。
割麦,头皮是热的,腰背是酸的,手腕是麻的。这几种滋味折磨我几天后,慢慢就适应了。
村里人不忍心让麦子在地里呆的时间太长,他们一捆捆地把麦子装上地排车,让麦子回家。母亲总在车过去后,把掉在地里的麦穗捡得干干净净。她还小跑着跟在车后,和别人抢着去拾路上的麦穗。
麦子上场,翻晒干,就开始上磙碾。我是碾过场的,开着“小四轮”带上石磙一圈一圈地碾,碾两遍后,像烙饼一样把麦子翻过来,再碾一遍,就碾干净了。为了不让麦子落到雨肚里,我们一家人饭也顾不上吃,一天能碾两场。到了夜里,还在拾掇场,挑去麦秸,把和着尘土、麦糠的麦子堆成堆。我累得骨头散了架似的,倒在麦秸堆里就睡着了。没有梦,睡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趁风起时,父亲和弟弟用木锨扬出净麦籽。麦子扬干净后,日头毒时,摊开一晒,灌到袋子里,甜蜜的汁液也灌到父亲和母亲的心坎里。麦粒从簸箕里流经我的手掌心,痒痒的,酥酥的,一股温润的感觉像一首歌在唱。父亲蹲在场边,有滋有味地抽着烟,吩咐我给装麦子的袋子过过数,算算会打多少斤。
几天的辛苦,过了一家人几遍手,父亲和母亲把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的收成——几十袋麦子贮藏到屋子里,又开始了新的盘算——他们要靠这些麦子给弟弟盖房子娶媳妇了。
这两年,我到了县城工作,离家远了,麦天回家的时间短了。而老家的麦子不等人,我劝父亲用收割机收麦子,但是父亲“顽固”地不肯丢掉镰刀。在我的一再劝说下,他才大块地用收割机收,小块地还用镰刀一镰一镰地割。他说,割麦子的滋味,真(zei)!
可是我,喝多了麦子酿成的啤酒,肚子鼓起来了,身子蹲不下来了。我只会像那些酸诗人一样写几首歌颂麦子的酸诗。我总在想,老家的麦子,我还会用镰刀去触摸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