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布谷鸟 >> 布谷鸟的天敌 >> 暮雪诗刊白腊山清芷附迪夫诗评
清芷,来自云贵高原梵净山脚。热爱文学,有古体诗词、诗歌、散文、随笔等文艺作品发表于报刊与微刊。诗观:人是宇宙之心,诗是人心之魂。
迪夫,男,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发《诗刊》《星星》《作品》《青年文学》《福建文学》《芒种》等刊物。有作品收入《年中国诗歌年选》《~年福建诗歌年选》及《~中国新诗年鉴目录》。诗观:真诚地发声,用文字打开自己的胸腔。
◆白腊山
其一青岩坡
桑木扁担,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每一桶水
都是不大不小的海
她山的肩膀,挑着晃悠悠的海
晃悠悠的桶里有太阳
也有青岩坡亮晶晶的星星
放下水桶,迎着春天的风
去水田,弯着腰插秧
插一行行绿色的梦
下雨啦,竹笠湿了
阿妈直起腰,瞅着这几亩
一辈子宿命的不大不小的海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
在汗水中流淌,每一滴汗水
似乎都是不大不小的海……
其二牛郎村
惊蛰的风细,雨丝也细
阿妈背着的竹背篓
盛着黄毛坡湿漉漉的竹笋
青石板街的东头
传来侗族汉子的传奇酒曲
西边米粉铺是苗家妹子的歌声
卖油粑粑的婆婆没出声
低着头慢慢地搅拌着米浆
等着从大山里来赶集的乡亲
牛郎村一醒来就看到
白腊山,动身抖着绵延不断的云雾
很低的云团,是阿妈背篓后翻滚浪花的海
其三阿花妹妹
高亢的唢呐声穿越过
关马坡、太平坡、竹山坡、黄土坡
铜鼓和芦笙声牵引着
中寨、岑朵村、黄腊溪、四茶园
苗家阿哥们羡慕的目光
十八苗寨最美的阿花妹妹
要嫁给大鹏溪最帅的阿龙哥
楼下摆着昨天送亲的簸箕大的糯米粑粑
木楼的窗口,她看着阿妈眼睛
那一片慈祥的海,头上的银头饰
羞怯地颤动着,今天的她
是要离开阿妈的“帕奇”
迎亲的队伍越过了姑娘们
一根根挡路的竹竿,进入了村寨
父兄叔伯陪着“帕酋”喝开了酒
一个不留神,“帕酋”的脸
被一双黑手给逮住打了“花猫”
欢笑声中,一双,又一双手抹上去
“帕酋”仰着脸,不停的念叨着
越黑越好,越多越好,越黑越好
阿花被阿龙背进了花轿
阿花“哭嫁”的山歌,越来越远
尖山的橡树悄悄地眺望着
注:“帕酋”是苗族称呼新郎及伴郎的意思。“帕奇”是苗族称呼新娘的意思。
其四四月八节
十里苗寨的杜鹃花一开
山鸡、斑鸠的叫声也清脆了
布谷鸟飞过白腊山
从太平坡、茶树坪、老屋场
一路是绿的龙柏、罗汉松、青水竹
阿花妹妹盛装的“欧欠嘎给希”
缀满了银泡、银铃、银瓜子银饰
穿着百褶短裙,打着绑腿
随着芦笙、洞箫、花鼓的节拍
和头裹青布帕的阿龙跳着欢快的“接龙舞”
阿妈穿上了她最喜欢的蝴蝶纹腊染服
静静地站在平坝的人群中
看着翩翩起舞的阿花
不时地揩着眼角淌出的泪水
和熙的阳光下打开的花伞和青伞
黄绸、青绸飘舞着苗家春风
注:四月八日是苗族的节日,为纪念苗族英雄亚鲁。苗语“呕欠嘎给希”意为银衣。
◆读诗人清芷的组诗《白腊山》
对于诗歌的功能,诗界的定义并不一致。当下流行“治愈”这个词,好像这个世界到处有隐痛,并时常发作,而一首恰当的诗歌正好具备这一功能。在我读了青年诗人清芷的组诗《白腊山》后,乍一看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的人活得简单快活,他们的心境更敞亮,生活准则更直接甚至粗放,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更接近天空,能把星空和云朵嫁接到生活中,从而产生炫彩。清芷的诗,让我觉得事情远不止如此,那里的人们(诗里的苗族同胞)在悬空的吊脚楼,山坡,溪水边和草场上,用大红大绿,用牲畜的血,用女人脖颈和腰肢的扭动和男人的嘶鸣,向幽深暗处的不测,展示不屑或妥协。事情仍不止于止,我认为苗寨的阳光和雨水,男人和女人的爱情,对于诞生和死亡的认识,更具一种从容性,并进而为无休止的仪式感所裹挟。说到这一步,我要说,他们更接近于诗歌。
回到此文开头的问题。他们真的活得很好吗?从物质上说,不会比中国的沿海和内地更富有,甚至很贫困,需要扶贫,需要输送知识和文化,也需要智慧。《青岩坡》这首诗,就写到生活中最基础的资料“水”还需一桶桶从某处挑过来。我猜想诗人所描述的青岩坡是临海的,不然她不会把一桶水形容为“不大不小的海”,要么就只是幻梦中的梦,而实际的海岸线距离甚远。生活在山上的人,天然对海有种眺望,仿佛海也是田,或是某种归宿,经常这么思索的人,日久很容易成为诗人。诗人在这一首诗当中,进而把水田和汗水也形容为“海”,显然这已不是物理度量上的表达,而是心境。海总是遥远的,它的蔚蓝和山寨人实际生活中的幽黑和沉着,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色调,互不兼容。幸亏有天空,这悬置倒扣的弧形的海,触手可及。诗人通过坡上的水影,向四下窘迫的生活延展,既有自然仍在生长中的美丽,又有生命苦苦支挣但穷乐的人们。这种对比是自动生成的,在须臾之间也曾有晃动,但很快又定格了。清芷用平静的白描,缓缓地把生活中的一个断面端出,没有多余的抒情,行文干净又节制,虽略显浅显,但生活的表层之下的东西,真的不用揭了,这样看起来还像一幅画。我相信每一个静心阅读的人,不会以单纯的理性去读那一桶、一汪或一滴水的。
清芷在《牛郎村》和《阿花妹妹》这两首诗中相比于《青岩坡》其情感的密度和修辞化得到强化,如“惊蛰的风细,雨丝也细”,“青石板街的东头,传来侗族汉子的传奇酒曲”,尽管语言照样直白,但蕴含的诗意在一点点倒逼出来,其中也夹杂着村寨生活的细节,使得一幅图景喧闹了起来,加上一些生活场面的叙述、对语和戏剧性的欢腾,把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追求烘托出来。《阿花妹妹》出嫁的场面,清芷描绘得很生动,我不敢断定她是否在场,但整个情节的跳跃式描写已凸显了民间婚嫁及新人的情感世界的沸腾的张力。这是在一个古老的山村最具鲜活气的一刻,我认为清芷尽管诗歌语言上不如经典诗人那般老辣或四两拨千斤,但她还是用真诚和对情绪相对妥贴地把控赢得了读者的心,也较好地完成了生活经验诗性的图腾。这两首诗来自民间的一角和一刻,把真实生活的一层花布揭开,其中某种细节的布置,让我感到诗人在素材的取舍上是果断也是成功的,她竭力让一个故事如溪水般流过山涧,而避免多余的干扰。同时这两首诗的布局是精炼的,具象及意象看似信手拈来,其实并不随意,也不散漫而横生枝节,她在完成和抵达一首诗的终极时,方向始终是稳定的,直通一个隐身的象征前景,其过渡的步伐也是坚定而不着过多印痕的,比如《阿花妹妹》的结尾:
“阿花被阿龙背进了花轿
阿花“哭嫁”的山歌,越来越远
尖山的橡树悄悄地眺望着”
一场喧闹终要落幕,声响消散,生活中的钝角和尖刺慢慢呈现,所谓的现实就是重新把想往放在远处,放在山巅和枝头,让风吹日晒,长成什么就是什么了。
《四月八节》这首诗中所描述的场景不令人陌生。西南少数民族大多以春光大作作为自己最隆重的节日。可以说这种节日也是山寨人一年中不多的一次情感爆发,为之他们要用沉闷的日子作铺垫,忽然惊喜于这一天的降临。这首诗诗人没有想更多告诉我们什么,节日就是节日,这一天的红红火火,会照耀日后的每一天。诗人清芷还是个清纯的女诗人,我们暂时还不能要求她具备更多个精神气质,而把具体而普通的民俗挖掘出某种值得向读者回馈的特质,何况这太难了。但如果诗人坚持诗歌的写作,并不屈不挠的去探索生活本源及隐性的实质,总有一天会看到另一个清芷。如何继续日常生活微妙的体征,深入到生活之核心区的幽黑及一丝微火,也许不是她现在要做的事。
所以在这篇诗评的结尾,我要祝福诗人清芷保持住这份清纯,它是有价值的,尽管为时不会太久。
——.04.24作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