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尤清
包宇
槐花飘落如雪,楝花繁星点点。楝子花很小,花骨朵有米粒大小;很多,花朵密密麻麻,如一碗米饭。盛开的花瓣如十字架,浅蓝,花蕊是一个小点点,深蓝。花香浓郁,远远都能闻到它特殊的香味。
“楝子花开吃燎麦”这句农谚,现在人不以为然,父辈们却是了不起的惊喜。因为它与一个节气“小满”联系着。麦子开始果浆了,掐一把青中带黄的麦穗放在火苗上烤,待到麦芒、部分麦糠烧焦时,麦仁也就熟了,在手掌里搓一搓,吹去灰糠,入口的麦仁一种香喷喷、甜丝丝、筋拽拽的味道,真是美不胜收。
馋嘴的我辈只是吃着好玩,但对那些挨过饿的父辈们来说,这却是他们的一口救命粮,此时正值青黄不接,饿死人也大多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第一朵楝枣花泛出蓝光,就能吃上一口燎的新麦,躲过一劫了。
布谷鸟开始唱歌了,南方人管他叫声“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我小的时候哪里听过这样高等谚语。我们学着它的口音一问一答,它说“广广多醋”(音)我听成:“你在哪住,”我回答“单楼家后”,它问“吃得啥饭?”我答“白饼鸭蛋。”我们村南边是单楼村,当然我们最理想的食物是烙的馍(白饼)卷咸鸭蛋。天哪,每天都靠地瓜面窝窝头过日子的人,对美食有如此的奢想已是的想象力够丰富了。
对白饼的向往就在眼前了,因为此时又到了一个节气“芒种”。放眼望去,田野里一片金黄,麦子成熟。“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农家少闲日,家家收麦忙。……”这是唐代白居易看到的情景。对于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芒种可是个神圣的节气,学校的麦忙假就在此时。靠土地吃饭的人更是庄严,这时候天气多变,台风雷雨多发,将到手的口粮说不定一夜之间会大风刮去,雨水冲走。麦子到了嘴头上,要抢收抢种。三夏“双抢”战斗打响,“上至八十三,下到手里搀”男女老少齐上阵,割麦打场点庄稼……如今年纪奔五的人对这些词语不会陌生吧。
远离饥饿威胁的人们对于“芒种”这个节气来说,没有农民那样的忙收忙种。他们也在忙,不过忙得是口福。春天热热闹闹开过桃花、杏花、樱桃花是到了兑现他们诺言的时候了。有一种叫“五月红”的毛桃,有木碗大小,白里透红,仿佛像小姑娘的腮,吃上一口,脆生生,甜丝丝。其次是油光桃,红里透紫,光光滑滑像涂了一层油,一例是脆和甜。只是醇香远不如五月红。再次是大樱桃,熟透的红紫,是普通樱桃的两三个大,吃上一口,甜甜的、肉肉的。古时候用樱桃比作佳人口,如果用眼前这改良版的樱桃来比,反而破坏了美感。最后是麦黄杏,麦黄时成熟。杏黄的颜色较为热烈,梁山好汉造反的义旗便是此等颜色。杏子有乒乓球大小,吃一口酸中带甜。倒是杏核很好玩,形状像俊俏小姑娘的眼睛,我辈小时候的玩具,玩法如今天孩子玩的玻璃球。砸开坚硬的壳,里面便是白白的杏仁,与花生米在一起浸泡,水煮,是一道下酒的好菜,小时候与队长家女儿玩,看见队长吃过,伴着白酒的香味钻到鼻子里,搀得人直咽口水。偶尔还听上一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关于时鲜水果的回忆大致如此,现在人搞起温室大棚,混乱了节气,无怪孩子们不知道什么节气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芒种时节,酷暑未到,白天热一阵子,到了太阳落山,便来晚凉,因为麦子都上场,成年男人要看场,孩子们自然也要跟着。扯条被子铺在软软的麦穰上,头上枕个麦个子,算是一个铺。躺在铺上,透过树叶缝隙看到满天闪烁的星斗,偶尔一两个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边划过。鼻子里是新鲜麦草的清香,耳边是南边水塘里咯咯的蛙声。晚风送来阵阵清爽,树叶上滴下几滴露珠打在脸上,一丝丝清凉让爱幻想的孩子做个好梦。……
写到这里,忽然在我头脑里蹦出李商隐的一句诗“春去夏尤清”。正是这春末夏初,白天炎热,夜晚清凉时节,因带着孩子写作文,勾起童年思绪的片片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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