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桥
文/林热军
我的家乡是浙江省临海市桃渚镇辖下的一个小村庄,叫塘坤。桃江从白岩山的山涧起源,绕过芙蓉村,流过护城河,冲过十三渚,经过塘坤村,向东注入大海。桃江在流过我们村的时候,冲出了一个很深的窟窿眼——塘窟,塘坤是塘窟的意思。
妈妈说,那个窟从来没有干过,只在我出生前一年才彻底干过一次。那一年,村民们在河底捉了很多的鱼,吃都吃不完,晒成鱼干保存着。河底干了,有人在那里种青菜,由于河底塘泥肥,菜叶墨黑墨黑的,吃起来特别的鲜甜。从桃渚古城到四岔路廊赶市的人,沿河底走到四岔。小姨婆的一个远方亲戚,就是沿着河到小姨婆家蹭饭,一餐吃了八碗的饭,把一家人(五六口人)的饭全吃了。据说饿极了的人,吃饭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以致撑死。
妈妈说,我们本以为第二年河里会没有鱼,没想到第二年满塘都是鱼。老人讲,鱼子被太阳晒干了才能孵化,正常年份,鱼子被晒干的少,那一年鱼子几乎都被晒干了,全孵化了,满塘是跳跃的鱼。
那个坤常淹死人,我小时候常会听到大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招魂那个瘆人的叫声。
河上有一座由水泥板架成的小桥,有两个桥墩,三个桥洞,我们叫它三眼桥。桥上没有栏杆,空荡荡的,没有安全感,风一大,过桥的人就不敢走,爬着过去。有一年刮台风,某村的一个中年人骑着自行车带媳妇过桥,到那边一看,媳妇没了,媳妇掉到河里淹死了。
桥的左岸有两个石阶,左边石阶是挑水或洗菜的,右边石阶是洗衣服的。一到夏天,桥头可热闹啦。有挑水的,有洗衣服的,有钓鱼的。我们一群小孩子吃了晚饭坐到桥面上听老人家讲故事。有一个老人家讲,那个塘窟里有水猴,人游进坤,水猴就会拉着人的脚往下拉,水猴在水里力气很大,人根本就拉不过它,所以人就淹死了。他说,他有一次半夜路过三眼桥,亲眼看到有一个人白衣白发坐在桥头上,他感到头皮发麻,鼓起勇气咳嗽一下,那人就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了,原来是一只水鬼。我们听了,被吓得不轻,晚上起夜都提心吊胆的,但第二天又跑去听。
我与弟弟用自制的钓鱼竿在石阶上钓鱼,以红蚯蚓做饵,钓的最多的是鲫鱼,还有小鲤鱼、昂刺鱼、扁鲫、白条、溪鱼、乌鱼、虾等,有时还能钓到鳗鱼与鳖。昂刺鱼,它的背有一根刺,一不小心就刺着你的手,血流得多且钻心地痛。据说它的眼睛里会有虫,所以当时我们钓了也会把它扔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它的肉其实很细嫩可口。乌鱼,是淡水鱼中最好吃的鱼,它躲在石头缝中。它有很强的生命力,我与弟弟曾经把一条乌鱼的内脏挖了,它竟三天不死。我们在洗衣的大娘大嫂边上钓,那鱼儿也不怕人。
在桥上常坐着一个来自石桌塘村的男子,他是钓鱼高手,他是向生产队包工出来,用钓来的鱼卖了钱买工的。他钓的鱼都挺大,最多是尾巴有点红的大鲤鱼、用嫩草钓的草鱼,当鱼上钩时,我们看到他与鱼斗智斗勇,整座桥上的人都沸腾啦。
记得那时,一打台风,桃江就涨水,三眼桥变成独眼桥,水会淹了两岸的水稻。田里的水稻只露出头。飞来了许多水鸟,有白水漂、咕咕鸟、大雁、长脚鹭鸶、野鸭子......咕咕鸟总是咕咕地叫,叫起来很婉转动听。白水漂浑身雪白,飞起来姿态特别优雅。长脚鹭鸶则在田中闲庭信步,啄些虫子和小鱼虾吃。
江水的流速也会快些,正是捕大水鱼的好时机。大人们就会在两岸(岸已没在水中,只有依稀的影子,会水性的人才有胆量在那里)用拖网拖鱼。桥面上有两三口拗罾在拗鱼。流水中有一种鱼应运而生,它和着水泡沫而生,水一停止流动就无,来无踪去无影,它就是银鱼丝。银鱼丝通体透明,无骨无刺,油炸起来很香,和着菜干烧起来很鲜,是人世间难得的美味。过了好多年,我有一次突然想起银鱼丝,我问小姨婆道:“姨婆,那银鱼丝哪里去啦?好久没吃到啦。”小姨婆说:“银鱼丝对水质要求很高,桃江上游的水污染了,银鱼丝一条都没有啦,有好些年啦。”
我家就住在水田中央,每次淹水,我家是必淹的,水最深时没到灶台上了。台风过后,我与弟弟坐在窗边看风景,妈妈在一边织网。
春天的时候,要是暴雨下了一晚上,我与弟弟就早早地带着一只脚篓到田里去捕鱼。走到桃江岸边,看到桃江水涨了许多,两岸每块田,都有水沟在排水,好像一个个小瀑布,鲫鱼就是沿着小瀑布冲上来的。我用脚篓把沟出口兜住,弟弟从另处一头用脚把鱼赶过来,鱼被赶得噼哩啪啦地响,一条沟少则三四条,多则七八条。我看到有一条水沟到江中的落差起码两米,就以为没有鱼了吧。弟弟说,要么试试?一试,居然也有两条鱼。一个上午,我们捉了半水桶的鲫鱼。
有时,还会看到鸬鹚捕鱼。捕鱼人撑着竹排,竹排上站着三五只鸬鹚。捕鱼人一声令下,鸬鹚便扑通扑通地跳入水中,不一会儿,就有鸬鹚吊着大鱼上来啦。捕鱼人便把大鱼扔进船仓里。原来鸬鹚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细麻绳,小鱼儿可以咽下,大鱼儿就咽不下。
冬天桃江捕鱼时节,是村民尤其孩子们的节日。到了捕鱼日子,男人们就跳上小船,在河里捕鱼。女人们挑上脚篓,在岸边等。只要鱼捕上来,就挑到大槐树下的操场去。过路的人都会停下脚步站在三眼桥上看热闹。孩子们则在两岸准备抢鱼。
只见有几人把大网撒好,从另一头,船上的男人们用竹杆往水里打,边打边呐喊:“嗬,嗬……”鱼便被赶着往前游。孩子们也跟着手舞足蹈,“嗬、嗬”叫着跑。鱼被赶得急了,有几条跃上了岸,孩子们呐喊着上前去抢。我这人比较文静,看抢鱼的人压成堆,就在旁边看。弟弟好动,人灵活,早已上去了,一边叫道;“哥,哥,快点……”毕竟人太小,被挤了出来。弟弟除了手上有几瓣鱼鳞,什么也没有。弟弟站在那里悻悻然很不服气。
鱼被赶进大网里,男人们跳进河从四角把网往上拉,鱼在网中跳跃起来,煞是好看。人们兴奋地呐喊。小弟也忘了刚才的不快,高兴地拍着手。
天渐渐晚了,大人们都到操场上去分鱼了,孩子们也散了。我拉着弟弟到河边洗手,弟弟洗着洗着停下手,一边给我递眼色,一边用手指指水边:“鱼,鱼……”我一看,原来有一条大头鱼,可能被震晕了,正半死不活的浮在水中。我让小弟走开,悄悄地走到鱼的旁边,双手一用力把它从水中拖上了岸。好大的一条鱼,足有五斤重。弟弟抱着大鱼,有点像年画中的胖娃娃抱鲤鱼。他边跑边叫:“妈,妈。我抓到了大鱼,我抓到了大鱼。”爸跑出来把鱼接了。我们跑进屋一看,脚筒里有五六条大小不一的鱼。妈正在洗一条杀好的鱼,准备烧。
于是,水乡便飘起了鱼的香味。人们吃上了一年中难得的丰盛晚餐。
后来,村里把三眼桥拆了。在原连盘乡乡长黄道初先生的大力推动与主持下,塘坤山南两村合力在原址上建了一座又高又长又坚固的水泥钢筋桥。桥上两边有安全的护栏,人们可以放心地在上面走,连汽车都可以通过。不过,也还是两个桥墩,三个桥洞,我们仍然叫它三眼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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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台州作家协会会员。出书两本:年的《诗润岁月》(诗文集),年的《飘然书生》(散文集)。在《散文选刊》《青年文学家》《时代作家》《小小说大世界》《中国劳动保障报》《当代中学生报》《台州日报》《台州晚报》《台州学院报》《括苍》《今日临海》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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