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

我是个老土

发布时间:2022/5/9 20:39:39   

身边的人都知道,在吃方面,我的口味跟我的外形一样,是个老土。我的“土”无药可救,因为它早已通过我的胃进入全身,流淌在血液,深入灵魂!

小时候,我们边远山区农村孩子的零食少得可怜。我们吃自己种的粮食、蔬菜和水果,肉是自己养的猪鸡牲口,喝的是山肚子里淌出的泉水。就连煮饭炒菜的燃料,用的也是自己从山上捡来的柴禾。农村自给自足的特征满足了我们生活中大部分食物需求,但也限制了我们对外界世界的认知和交流。

“大人爱挣钱,娃娃爱过年”。儿时对于年的记忆尤为美好。因为过年不仅能穿新衣服,放鞭炮,铺青松毛,还能吃上平时吃不到的美食,包括鸡肉和火腿。虽然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养鸡养猪,但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要吃到鸡肉和火腿,还真不是简单的事:公鸡要打鸣,母鸡要下蛋,很多家庭平日里的零花钱,都是靠卖鸡卖蛋才得以维系。农村的孩子平时不仅吃鸡是奢侈,就是吃鸡蛋,也都不是常有的事;虽然每年都杀猪,但是火腿毕竟数量少,很多家庭还要在孩子开学前把仅有的一对火腿背到集市上去卖掉,换回那几十块几百块的学杂费,平时就吃剩下的腊肉。只有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才舍得杀鸡和炖火腿。

全国各地杀鸡方式大同小异,区别只是在农村杀鸡,得先把要杀的鸡早早地抓起来,最好是头天晚上天黑的时候就抓住,否则第二天能不能吃上鸡肉,就全靠运气了。毕竟以前,鸡是真的会飞。老家的“飞鸡”每天都放养在房前屋后,平时就栖息在房前屋后的树上,既要躲避老鹰、野狗的偷袭,还要自己找东西吃。在这样的“天然健身房”里时间长了,自然练就了一身“好鸡肉”。杀好的鸡用柴火一燎,不仅除去了身上的细毛,还把生长过程中留下的细菌和杂质也一起处理了。鸡肉剁成小块,丢进铁锅里,加上山泉水,撒上一把盐,顶多加上一块从自家地里刨出来的生姜。柴火一烧,大火煮沸,小火慢炖,一锅土鸡就算做好了。

我的家乡坐落在一个叫做“撒营盘”的坝子里,坝子狭长延绵数十公里。因为当地气温适宜,而且养殖的土猪生长周期极长,再加上纯生态喂养的优势和火腿特殊的腌制方法,使得当地的火腿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渐渐地“撒坝火腿”也成为了可以与宣威火腿等名产品相媲美的云南美食。在老家,腌制火腿的方法虽然比较复杂,但吃火腿时的加工方法就简单了:砍下一块肥瘦适宜的“带皮陈年老火腿”,架在早已烧旺的柴火上,烧到滋滋冒油,再放进冷水里泡洗干净,金黄的猪皮、细嫩的一层肥肉搭配火腿瘦肉特有的深红色肉质,单是这颜色搭配看着都有食欲,据说这样的火腿只要储存三年以上就可以直接割下就生吃。烧洗好的火腿还是丢进铁锅,加入山泉,架上柴火,大火煮沸,小火慢炖——我们似乎只会这套烹煮方式——只要从房前屋后路过,你准能闻到浓浓的肉香,嗓子里自然也就咽下口水。

在农村,吃蔬菜也很方便。家家户户都会在房前屋后的预留一块菜地,趁着农闲或者饭后睡前争分夺秒种上一些蔬菜。记忆里,勤劳的母亲总会在忙碌的日子里挤出一些散碎的时间,把菜园侍弄得郁郁葱葱。每次临近开饭,母亲都会在火塘上烧上一锅清水,才慢悠悠地向门口的菜园走去。她拔起一棵绿油油的大青菜,边走边剥去外面的几片叶子,扔到猪圈或是满院子奔跑的鸡鸭面前,把剩下的嫩生生的青菜心在水龙头上一冲,菜就算洗好了。青菜拿到火塘边时,锅里的水正好翻滚着冒出阵阵热气,“哗啦哗啦”沸水翻滚的声音和锅盖拍打锅边的“啪啪”声,勾得我们肚里的馋虫咕咕直叫。母亲三下五除二把青菜往沸水里一扭一扔,就不再管它,任由青菜在沸水里翻滚。她顺手揪下旁边早已穿成串晒干的辣椒,丢进柴火灰里刨烧,只需短短几秒钟,一股又糊又香的火烧辣椒味就扑鼻而来。只待辣椒冷却,丢进旁边的石研臼里,再丢上几颗烤得香脆的红花椒,拿起细长圆滑的石杵捣碎,倒进碗里,撒上盐巴,一个火烧辣子蘸水就做成了。云南人对火烧辣子蘸水的钟爱和情结,是“排得上号”的,不亚于任何一种美食。大火煮出青菜又绿又嫩,连油盐都不用添加,夹起青菜往胡辣子蘸水里一蘸,“根本停不下来”。

我们吃水果,也是就地取材。村子旁边的地埂上,有几棵沧桑的老梨树,即使村里最老的老人都没能说出它们到底是哪年哪月何人所栽,只知道他们都还小的时候,那些梨树就已经很老了。这种每年火把节前后成熟的“火把梨”不仅外表鲜艳,而且味道又酸又甜,对孩提时代的我们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每次放学,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不约而同地背起扯猪草的背篓,朝着老梨树跑去。起初的时候还爬到树上去耐心采摘,后来居然直接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迎着树梢就甩出去,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又红又大的火把梨就掉进草丛里、水沟里、田地里,我们一窝蜂地冲过去,捡起满地的梨就往背篓里、口袋里甚至袖子里塞,只到个个“满载而归”。每次捡完梨,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梨,往衣服上一擦,塞进嘴里。顺着嘴角淌下的,也不知道是梨水还是口水,我们却也顾不得擦,完全沉浸在了满嘴的酸甜味里。

我们舌尖上的快乐,还来源于漫山遍野的各种“野味”。云南人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理解可能有些“独特”,不管是山上长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野生菌、蕨菜、糖梨花、芭蕉花、野兔、松鼠、蜂蛹、蜂蜜、石蚌、鱼虾,甚至蚂蚱——在云南人的心里和嘴里,每一样都是大自然的恩赐,每一味都是舌尖的美味,每个人都有无数段关于“上山下河”的生动的故事。如果你没有亲自体验过,你不会知道掏鸟摸鱼的快乐,你也不能体会从地里偷偷刨出的洋芋、掰下的玉米架上柴火时的喷香扑鼻。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毕竟那些日子,丰满了我们本不富裕的童年记忆。

零食这种“非必需品”,我们不仅“没钱买”,很多东西还“没地儿买”。但不能买不代表不想吃,哪有不贪吃的孩子。“馋学生,饿学生,放出来啃草根”。孩提时代的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零食:野生的梅子、酸多依、八月瓜、地石榴、岩石榴;地里种的水果、萝卜,向日葵;自家腌制的泡菜、咸菜甚至乳腐都能用旧书废纸一包,用小棍挑着吃得津津有味……

记忆里,家乡的酸多依是儿时夏日里的美味。夏日午后,我们几个小伙伴总是在饭后上学的路上不知疲倦地奔跑。倒不是因为想努力学习,只是为了上课之前,宁愿多跑几里山路,也要绕到大山深处那棵两个孩子都环抱不过来的大酸多依树上,贪婪的采摘夏日里绿油油、毛茸茸的“美味”。一群八九岁的孩子,你拉我推,硬是爬上了比自己腰还粗数倍的大树,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摘下一个毛茸茸的多依来,也顾不上擦洗,直接就往嘴里塞。“咔嚓”一声,一股酸涩的味道瞬间就从舌尖传遍全身,禁不住就“面目狰狞”起来。大家手却不闲着,抓住树上的多依就往兜里塞,不一会儿就摘了个“钵满盆满”。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又一个接一个抱着树干滑下树来。站到地上,也顾不得衣服脏了破了,甚至小腿上擦出的血痕,第一动作就是赶紧掏出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报纸包着的一小撮盐巴,抓出一个毛茸茸的酸多依一舔,沾上盐巴又塞进嘴里。那满足的表情,很多年都无法忘记……满头大汗跑进教室,还是迟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通罚站,几个调皮的小伙伴就连站着都不老实,趁老师不注意,悄悄伸手从兜里摸出一个酸多依来塞进嘴里,随着“咔擦咔擦”的脆响声过后又是“狰狞”的表情。这一切自然被坐在教室里的同学看得清清楚楚,边流着口水边哄堂大笑,欢快的笑声,就充满了整个童年!下课后,一群早已按捺不住的同学把我们团团“包围”,争着抢着要分享,一时间,倒成了“班级宠儿”。有几个“极具商业头脑”的小伙伴甚至用这“紧俏货”换来了不少铅笔、作业本和小人书,又或者是其他同学从商店里买来的小零食。

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也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零食,但对于“囊中羞涩”的我们来说,那些东西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现在孩子们趋之若鹜的肯德基、牛排之类的西餐,当时的我们更只能偶尔在黑白电视的广告里见过。因为是黑白电视,甚至连色香味俱全的“色”都感受不到,更因为没有类似的食物可以参考,所以连“香”和“味”的想象空间也没有,更不要说有机会尝一尝了。

久而久之,我连同我那没有见过世面的胃,也变得封闭了。

很多年以后,我走出大山扎根小城,生活环境有了不小的变化,我也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但穿上了洋装,却改不了土胃:我直到现在,除了一日三餐,还是很少有吃零食的习惯;饭馆里的菜品“色香味俱全”,我却“吃鸡不是鸡”“吃肉不是肉”——印象里对各类煎煮蒸炸、样式新颖的菜品,都能吃到满口的“麻辣鲜香”,唯独吃不出肉和菜本身该有的味道。我经常调侃说,调料能烹制出任何你想要的味道,即使红烧或是爆炒的是一盘石头,只要加上足够的葱姜蒜花椒八角桂皮辣椒当归料酒酱油鸡精味精等调料,也会是一样的味道吧;高档酒店里的宴席高端大气上档次,我却经常吃不饱,回家还得让岳母给我下碗面条,为此没少“挨数落”;农贸市场里的火腿不仅颜色更好看,而且价格也便宜,指哪儿割哪儿,我却食之无味,总对家乡的“撒坝火腿”念念不忘;改良了品种的云南红梨又大又红,在我嘴里却始终少了点火把梨酸甜中带点涩的味道;就算是偶尔吃到“半土不洋”的西餐,我也味同嚼蜡……

进城生活了数年,才发现我们小时候吃的山茅野菜、菌子、蜂蛹之类随手可得的东西,已经变成了城市人舌尖的奢侈品。而那些我们儿时心心念念却遥不可及的各种零食,成了“垃圾食品”;我们小时候谁要是进过城,那就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可神气了;等我进了城,城市的人群却在周末节假日成群结队地去了乡下——我那么努力才赶上你们进了城,你们却一转头,要过我们曾无数次想过要逃离的生活……

成年之后的每次过年,虽然家里准备的吃食丰盛,却总是感觉缺了一点“年味”。节日是物质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但我们慢慢发现,越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节日的氛围才愈浓。

每次抽空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给予我儿时美味和如今无数回忆的老梨树依旧站在那里,光秃秃的树干像极了父亲日渐稀疏的头顶。但我知道来年春天,它又会在枝头开满白花,冒出新芽。它似乎完全忘记了我年少无知时曾用最野蛮的方式掠夺过它的果实,依然撑开苍老的枝条,俨然是张开的怀抱,热情地欢迎我,一个在外漂泊的游子。它就扎根在那里,像一直以来那样,什么也不说。或许它明白——虽然我没能像它一样一直站立在这里,但我和它,都深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这里有它的根,也有我的根!或许年少时我吃下的无论是酸多依的酸,火把梨的甜,青菜的苦,还是胡辣子的辣——这些酸甜苦辣都是我的根,我的生活。

多年以后,火遍大江南北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里一句话深受大众认可: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我似乎也为自己的“土”找到了答案!

于是乎,我不再在意我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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