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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千里渡乡关

三月里，南国草木复苏，空气中除了花香，还有草青味儿在流淌。柳树和秋枫的芽苞一炸开，青味儿便流下来。流到地上，红色的人行道铺满黄绿色的苞衣；流进河流，河水恰到好处，摇曳的水草露出一排尖尖的绿叶；流进公园的草坪，青草味儿从孩子的脚下四散开来。

我不羡春风，也不羡仙，只在阳光下恍惚入梦，坐等春风恣意，远渡千里之外。千里之外有我的村庄，我的母亲，还有我走丢的身影。

春风过处，我能听到母亲唤鸡的声音。母亲撒下黄色小米，黄色鸡仔“啾啾”，母鸡“咯咯”。一呼一应，便勾起母亲心底的无限柔情，步伐蹒跚的鸡仔并非鸡仔，那是她的儿女，她的心头肉。母亲的目光落在鸡仔身上，柔和如春日阳光，春风扬起地上的杨树嫩芽苞衣，母亲一时恍惚。

毛白杨上落下毛毛虫似的花穗，从母亲耳边擦过，卧地而眠的黄狗惊得跳起。白猫跳下窗台，打破了窗台上的旧碗，碗里有晒干的剩糨子，泛着淡淡的红色。

父亲早已备下菜种，育好菜苗。菜地表层的土冻得松软细碎，韭菜钻出土壤，嫩叶带着绯红。父亲小心翼翼地剜去旁边的荠菜，韭菜不道谢，只顾生长。春风吹动苗圃边缘的油纸，哗哗作响，父亲蹲下来，拍了拍手：“天暖了，都出来吧！”说完便掀开苗圃的盖棚，一排排菜苗挤得歪歪斜斜，争相往上蹿。茄子栽荚，辣椒栽花，茄子刚长出两片荚，父亲便急切地移栽。辣椒苗还要等长出一簇叶子才好移栽。菜园周围的香椿冒出红色叶子，如凤尾，又似流苏。我偶尔说起喜欢吃香椿煎豆腐，父亲便种了这一排香椿树苗。香椿叶已经成簇，只等母亲腾出手来，将它们一一摘下，入瓮，撒盐，腌了给子孙吃。

父亲翻土，把翻出来的小石头扔进蔡河。蔡河刚刚苏醒，宽广的河床中央浅水潺潺，水草罗列两边。石头入水，发出“噗”的一声，惊起水鸭掠过水面，飞入干枯的芦苇丛。

河岸的杨树枝干遒劲，嫩绿爬上了枝头。灰喜鹊在蔡河西岸“嘎——嘎嘎——”地叫着。父亲抬头望了望，不禁喜上眉梢：“清早报喜，晌午报忧，晚上报贼来偷。”布谷鸟也不甘寂寞，在河东岸“咕——咕，咕——咕”不停。父亲捡起石子儿扔过对岸：“这个毛贼，自己不做窝，偷偷把蛋下到别人窝里就跑。还敢叫!”布谷鸟把蛋产在喜鹊窝里，喜鹊从孵蛋，到喂食，都不知道喂养的是别人的孩子。或许，在孩子面前，每一个母亲都会放下警戒。

灰喜鹊和布谷鸟在树上一唱一和，似拌嘴，又像唱对台戏，父亲倒成了调解人，或者指挥家，一阵劲风吹过，树芽的苞衣纷纷落下，人间好似下起了花瓣雨。

春风千里，追回旧时光。小时候，布谷鸟在春天里叫，我在春天里撒欢。割草，捉鱼，挖野菜。同学骑自行车，我们在后面追，追美丽的花裙子，追一头秀发，追春风里戏耍的彩蝶。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河坡上被我们烧过的草地已经冒出绿针尖儿，拔一条剥开，露出白色的花穗儿，嫩得令人心里发颤。我经常一个人到河边，偷偷剥开心事，说与飞鸟，说与游鱼，说与广袤的大地。

少年时代五彩缤纷，布谷鸟叫声也各种各样，慢的叫“咕——咕，咕——咕”，快的叫“呱咕呱咕”，树上“呱咕呱咕”响起，我便在树下搭腔：“傻瓜喝醋，傻瓜喝醋。”

布谷鸟勤奋，从春天叫到芒种。芒种忙，三两场，我跟着母亲去割麦，踢着路上被车轮压死的干青蛙，嘴里学鸟叫：“傻瓜喝醋。”大步赶路的母亲扭头纠正我：“啥傻瓜喝醋！是麦秸垛垛！”我便改口叫“麦秸垛垛，麦秸垛垛！”我的声音和鸟声顺着路边的河风下探，再下探，河里的青蛙以几声“呜哇哇”回应我。汗水爬上我的额头，天上阳光刺眼，我不敢放眼去寻找布谷鸟的身影。

青春已逝，可春风依旧。春风吹过树丛，吹过马路，放风筝的小女孩秀发飘起，大榕树褪下去年的老叶，洋紫荆撒下粉红、粉白的花朵。

我迎风呼喊，喊声乘风远渡千里。母亲站在门口，以满目的孤独应我。她满头的花白头发被春风吹起，一丝一丝在阳光里闪着光芒。父亲在春风里默默不语，他扛起铁锨，到田里去，到奶奶的坟地去。

奶奶的坟头孤立在青青的麦田里，坟头枯藤衰败，新绿初生。地上的猫眼草即将结籽儿。我怕它从记忆里消失，从来不叫它的学名泽漆。荠菜已经老去，父亲收了一些种子，寄往南方，我收到父亲的菜种，从父亲的梦里割下一块菜地。

在春天，奶奶从不寂寞。春节拜年，清明烧纸，还有满地的紫地丁顽强地开着卑微的小紫花。地黄也不弃不离，在奶奶周围支起一支支粉色的小喇叭，在春风里为奶奶演奏，演一场豫剧大戏。

春风撩人，令我日夜思念亲人，思念故人。我曾经从奶奶坟地挖了一棵地黄带回南方，却未能种活。我知道它和我一样，它的根也在北方。或许，奶奶不肯让地黄在这里成活，也不肯让我在南方扎根，不愿让思念永远漂游在春风里。（注：图文无关）

◆中山日报新媒体中心

◆编辑：徐向东

◆二审：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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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来源：中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