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前的高台上,放眼望过去,偌大的树林依山势形成一个巨大的S弯,中间是河水,清澈透亮,老远就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S形的臂弯里,长着茂密高大的乔木,看上去蓊蓊郁郁。太阳当空照,当你汗流浃背的当口,看到这样一片树林和被浓阴遮盖着的河水,一股清凉的感觉立时涌遍全身。
我家就处在这条S弯的最顶端。走出大门沿着一条小道下到河滩里,就来到树林里了。
正午的太阳像一个硕大炽热的火球,悬挂在空中。从家里出来,紧赶慢赶已是满身大汗,逃也似地走进树林,一股清凉包抄过来。树木很密,很少有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野草长得很高,但纤细瘦弱,微风吹来,前仰后合,立不稳身体。蒲公英很多,大多显得面黄肌瘦,朵儿很小,但颜色很耀眼。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小草,从经年厚重的树叶中钻出来。
踩在海绵般的树叶上,眼前不由闪现出小时候扫树叶的情景。那时,燃料奇缺,尤其是冬天烧火炕的草极为有限,大多数人家以扫树叶来解决。每天天不亮,人们就涌入树林争相划分自己的地盘,稍微来迟,就没有树叶可扫了。那时,树林里没有像现在有这么多的树叶、鲜花和野草,它们禁不住每天被那么多人扫刷,刚一萌发,就走向死亡。
越往里走,地面上的枯枝败叶越发多起来,矮一些的树木由于常年得不到阳光抚慰,枯死了,倒了也没人收拾,任其腐烂。而活着的更加努力向上,这就是大自然适者生存的法则。我们有幸在枯树或树根里捡到了鲜嫩的蘑菇,清炒或者炖汤,那味道有说不出的鲜美。
树林里的树普遍都小,最大的也就十几年树龄。显然,这些树都是后来栽种的。那时村民盖房,木料都是自己栽种的杨树。因为树苗就是后来的房木,精心的管护不亚于对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打枝,更不敢马虎,一年一次,树干滑溜溜地一直向上。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说的就是这种精心和辛勤。那时家家户户人口多,弟兄们分房另住都要盖房子,木材往往赶不上需要。大树做了房木,人们及时补种树苗,以备后用。那时人们的生活不怎么好过,大家的居住条件十分有限,一栋房子往往要耗尽一二十年的心血和汗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人们的生活条件得到明显提高,居住条件也得到很大改善。从那以后,杨木逐渐走出了农村建房的历史舞台,松木以其优越的抗虫性和结实耐用走进了寻常百姓家。一时间,漂亮的松木大房成为农村里一面靓丽的风景线。再后来,更多的人住上了砖混房,有的住进了城市的商品房,成为引领农村住房建设的风向标。这样一种走势,给每过几年就要遭到砍伐之灾的树林带来了福音。它们无忧无虑地展现天性,就如眼前这些树木,它们的身上没有刀砍斧削的痕迹,长得枝繁叶茂,显现出最原始的生活状态和自然生长的朴素面目。
前面是一处空地,明晃晃的阳光投到地面上。我们席地而坐,静静欣赏着这美丽的风景。静谧的天地里,活跃的是鸟儿们。高大的白杨树上,喜鹊窝像空中楼阁,喜鹊们星星点点,带着自己的孩子飞来飞去,叽叽喳喳;麻雀最是恬燥和活跃,窜来窜去,毫不安分;布谷鸟不慌不忙,慢条斯理,“长高、长高”地叫着;有一种叫“火焰焰”的小雀,翅膀和背部呈黑色,腹部呈暗红色,飞行时,张开翅膀露出火焰般的身子,给幽暗、清凉的树林增了一抹暖色;还有叫“铃铛雀儿”的,小如拇指,小巧玲珑,它们在树枝上异常活跃,也很机敏,稍有响动,立即飞向他处。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它们或婉转、或激昂、或悲伤的叫声无法叫人准确地描写出来。至于林子里的野鸡、野兔更是司空见惯,时不时“扑棱棱”的惊飞声,让你刚刚平静的心陡然惊跳起来。令人欣喜的是,近年来还有许多新的鸟类加入其中,壮大和增加了这片树林的丰富性。尤其让人惊喜的是,我在树林边缘的沼泽地里见到了两只大雁。它们的个头硕大,脖颈细长而前伸,背部羽毛呈麻灰色,腹部红褐色。我试图靠近它们详细观察,结果惊动它们,飞走了,发出“嘎、嘎”的叫声,让人生发出天地旷远、背井离乡的愁绪来。同样的情景出现在附近另一个河谷的天空里,它们成双成对的身影,不离不弃的坚贞,在缥缈的天空里上演着爱情的伟大和天地的壮美。
这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不远万里来此安营扎寨的“贵客”们,由于一个时期过度的砍伐,扰乱了它们的生存环境,以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喜鹊、麻雀、野鸡等远走高飞,在外谋生。野兔,尕拉鸡被人们追赶得东奔西跑,数量急剧减少。幸好,随着三江源生态保护力度的加大,这些昔日的朋友又回原籍,丰富了这个地区的生物多样性。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新成员加入其中。
我们来到S弯的一处边缘。那块巨大的青石还在,只是没有了先前的光洁和鲜亮,被成堆的鸟粪和树叶所覆盖。站在这块大青石前,仿佛听到了小时候无拘无束的欢笑声。星期天、节假日,放牲口的时候,我们一帮孩子拿着作业本在上面笔走龙飞。作业做完了,开始玩泥巴,捏泥人、小动物和各种车辆。玩腻了,蜗牛被我们搬了上来。“尕牛儿,尕牛儿,犁地来,别人犁下了三升半,你还炕脚头不动弹。”在我们的千呼万唤中,蜗牛慢吞吞背着它沉重的壳,走动起来。那是我们渴望的,也是最愿意看到的。盛夏的天气里,最热闹的还数在河湾里耍水,学狗刨。十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光溜溜像鱼儿一样,无遮无拦,不知羞丑,我行我素。小溪里终究练不出水手,甚至连狗刨都没学会,但那快乐的童年却被我们永远留存在了记忆里,至今历历在目。
这片S形树林的长度大约在1公里左右,走了不到一半,就觉得有阵阵寒意袭来。于是随性踱到林子外面。
阳光从树枝缝隙里漏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林子边缘就是河水的边缘,这些年来,国家退耕还林还草政策的实施和牲口圈舍饲养模式的推行,使河滩淤积的沙梁上、沼泽地里,天然的榆树、柳树、沙柳、杨树、杏树、芦苇、水草等等得到很好的生长,个别地方已形成成片的林地。河滩的空闲地都种上了树,树的品种也增加了不少。除了本地的树种,现在还增加了新疆杨、河北杨、落叶松、油松圆柏、侧柏等。河滩里除了清亮的河水外,两边的树林连在一起,整个都变成绿色的了。
这几年,林子的规模不断得到扩大和优化。河滩是有限的,人们就把它延伸到山上。东西两山是大片的退耕地。山坡上、退耕地里的柠条、沙枣、榆树、松树、桦树等担当起了绿化的骨干力量。远远望去,充满生机。夏日的山坡上,野花点点,灿若星辰。柠条的黄花,灿烂热烈;沙枣花的清香弥漫了整个山谷。山上山下,交相辉映,连成一片,呈现出野草茂盛,灌木丛丛,乔木参天的喜人景象。
山外有山。终将有一天,大山会连接起临近的乡村和同样茂密的树林,共同营造出更大的绿色海洋。我相信,随着引黄济宁工程的实施,清水满山绕、绿树满山坡的人工森林就近在眼前了。
当然,我最不能忘怀的还是故乡这片小树林。虽然小,却是星星之火,有着燎原之势;虽然小,有其丰富的内涵,盛装着过去现在和将来;虽然小,却珍藏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浓浓乡愁……
文/熊国学
刊发于《青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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