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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布谷
李学志
作者简介:李学志,北京市清华附中上地小学语文教师。西北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有诗集《微光》,已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童话及文学评论三十余万字。作品散见于《中国艺术报》《解放军报》《微型小说月报》《中学语文教学参考》等。
大柳树下,陈麻子领着小海剥青蚕豆。一只布谷鸟在枝头跳跃,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爷爷,它说的啥?
麦秸垛垛。
要割麦了吗?
嗯。
小海用手把蚕豆叶拍蔫了,在手心摊平,小嘴一吹,蚕豆叶蛤蟆一样鼓起两个泡泡。
爷爷,你看,嘿嘿……
陈麻子笑了,瘪着的腮帮子里堆满笑纹褶子。
搁到往年陈麻子会赶集添置新的草帽、木铣、耧筢,虽说现在不靠人工收割了,晾麦子,清除碎麦秆儿还是离不了。可今年自打胃出血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不想吃饭,双腿像是假的,用多大劲儿掐都木卜楞蹬的,下地干活是不行了。每天拄着拐杖挪到门口,看着日影一点点变短又变长。
唉!小海学着爷爷低头叹气的样子说,爷爷,大人为什么也会哭?
陈麻子慌忙搌搌眼睛,笑了。
小海的爸妈都从打工的城市回来收麦,一早就去地里等脱粒机。临近晌午,小海的爸爸小峰用农用三轮车拉了一车新麦子回来。门口的场地摊上了一块大布单,陈麻子费力地站起来,想帮着抻布单。步子抬得低了,被一块儿碎砖绊了一脚,歪倒在单子上,慌得小峰扔下手中的麦袋就跑过来。
陈麻子听到了责怪声,哪个让你忙活的?正忙帮不了,倒会帮倒忙。
陈麻子刚辩护说,我铺好也省你们点力气……就听到儿子、儿媳儿连声的数落:我们也不指望你像别家的老人那样,能做饭、能收麦、能带孩子,倒是把自个儿顾好啊,万一摔着了,谁能蹲在家里伺候?老的哪个不为孩子想?就我们这一来一回,收的麦,算算连路费都不够……
陈麻子自觉闭了嘴,他知道,没有做活的能力,也就失去了辩护的资格……怪就怪自己不中用啊。
陈麻子闷闷地坐在门前,用拐杖吓唬着偷食的麻雀,再不就是呆呆地看着树梢上学麻雀飞的树叶。
似乎看出了爷爷不开心,小海从车后转过来给爷爷搭话。小海递一把麦穗给爷爷,说可以换雪糕,又偷偷趴在爷爷耳边说,咱俩吃,不叫爸爸妈妈吃,爷爷笑了。一只布谷鸟,响亮地在头顶上叫了一声,小海问爷爷布谷说的啥?
爷爷说,老喽老喽。
午饭,爸爸端了碗面条给爷爷,爷爷说不想吃。爸爸很不耐烦,走时说了句,不吃不饿!爷爷没有动那碗饭,一坐一整天。傍晚,小海偷着塞给爷爷一叠冥币,说,爷爷,我有钱,你买饭吃……爷爷紧紧抱着小海,老泪纵横。布谷鸟在村头啼叫,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爷爷,它在说什么?
它说,回家睡觉。你奶奶想我了。
我奶奶在哪?
陈麻子捣捣地,在下面。
晚上睡觉时,小海像平时一样走向爷爷的小屋,走到门口就被妈妈喊了回去。妈妈的声音很大,责怪小海卫生习惯差,都是老人带孩子的结果,麦收后必须进城,再这样子撂家里就废了。
第二天,爷爷起床晚了,小海去喊爷爷的时候,发现爷爷悬在搭衣绳上的背影,爷爷,爷爷!爸爸和妈妈惊慌失措地从屋子里冲出来,脸色煞白,一只布谷鸟从院子上空飞过,爷爷被放下来,死了,再也听不到布谷的叫声了。
爸爸妈妈把小海叫到屋里说,不要跟人说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小海魔怔着脸,抬眼望着爸妈,仿佛不认识似的。
陈麻子的葬礼很隆重,王寨的枪锣响器,刘集的戏班子大舞台,瓷瓷实实的柏木棺材,十六件套高档寿衣……高大的灵棚两侧挂着硕大的挽联:难忘手泽永忆天伦继承遗志克颂先芬。
小海头戴麒犄帽,腰里系着孝带,呆呆地跪在灵棚边,不哭也不动。
亲友们哭了一场就踱到一边相互交谈,没人说什么。可是在外地工作的姑姑却哭得泪人一般,每次有客人来吊唁,她都会凄凄切切地哭诉上好久……小海看到妈妈的脸色不好了。
封棺洗礼的时候,姑姑发现了爷爷脖子下的异常,倒在地上哭得无比愤怒,对着小海的爸爸嘶喊,狠心的爹呀,你是啥委屈也不会跟你闺女说了呀……小海爸爸脸色铁青,正要发作,族中的长辈慌忙劝下,才没有僵起来。
送走爷爷回来的路上,小海又听到布谷鸟的叫声。他告诉姑姑,布谷鸟说的是“不吃,不饿”。
姑姑紧紧抱着他,泪水像流星划过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