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布谷鸟 >> 布谷鸟生活环境 >> 上游互动丨头条大赛第10季丨廖伟处处
处处闻啼鸟
廖伟
小时候,冬天总喜欢赖在热被窝里不起来。妈妈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鬼火冒,抓起竹篾条就要来一顿“笋子煎肉”。这时,爸爸就护着我,抱着我飞快逃走。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指着木窗外说:“小懒虫,你听雀儿都在笑话你。”果然,我就听见雀儿的叫唤——儿紧困,儿紧困!老汉起来捡狗粪,捡狗粪······这种鸟住在高高的黄葛树上,一大早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叫声,清脆而悠远。奇怪的是,几十年过去了,除了故乡,我没在其他地方听到过如此幽默风趣的鸟叫。这种鸟儿我们称它“儿紧困”,学名叫什么我至今没有弄明白。小学毕业四十年我回了一次老家,同学说,冬天的早晨鸟的叫声没变。
长大以后,“儿紧困”就成了一种乡愁,同时我也惊讶于中国文人对鸟鸣的痴迷。最有名的莫过于孟浩然的《春晓》,这是几乎每一个入学孩童的文学启蒙篇目。《诗经》的第一首居然也是鸟叫的声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连满脸严肃的杜甫,也可以吟唱出“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样轻盈欢快的诗句。
读宋诗时,一种叫姑恶的鸟吸引了我。姑恶鸟也是因声得名,据考证就是白腹秧鸡,夏季常出没于秧田中。传说该鸟是被婆婆逼死的儿媳化身而来,所以一声声凄苦的“姑恶,姑恶”划破千年时空。苏东坡诗中长叹:姑恶姑恶,姑不恶,妾命薄(《五禽言》)。范成大也在《姑恶》中写到:姑不恶,妇不死。与人作妇亦大难,已死人言尚如此!陆游与唐婉的悲剧爱情故事人们耳熟能详,“东风恶,欢情薄”,那首《钗头凤》成了千古绝唱。也许你没有想到,放翁一生写下了十多首有关姑恶的诗,有首标题超长,名为《夏夜舟中,闻水鸟声甚哀,曰姑恶,感而作》,诗云:古路傍陂泽,微雨鬼火昏。君听姑恶声,无乃遣妇魂。到了82岁,老诗人还写了一首《夜闻姑恶》:孤愁忽起不可耐,风雨溪头姑恶声。人到垂暮,依然忘不了那段被母亲拆散了的短暂的幸福婚姻,字字句句满是悲苦。
我真正见到姑恶鸟应该是前年夏天,当时一群环保志愿者从食客嘴边救下百多只野生鸟,拿到我住的小区放生。这其中就有十几只白腹秧鸡。它们上体和两翅都是灰褐色,黄色的脚如鹤一般修长。从笼子放飞时,其他鸟直冲云霄,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却飞得最低最笨。“咕咕”的叫声让我担心它们是否还能飞回自己的家园?
志愿者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放生,是因为背后紧邻南山,有数千亩亚热带次生林。据《重庆鸟类名录()》统计,在重庆有过科学记录的野生鸟类共种,仅南山植物园附近就有多种,常见的有乌鸫、翠鸟、大山雀、白头鹎、棕背伯劳、夜鹭等。入住小区十年,我算是享受到四季不断的鸟语花香。当然,大多数时间只闻其声不见其鸟,更叫不出这些鸟儿的名字。最让我吃惊的是,小区林间竟然有类似“儿紧困”的催床鸟声,只不过它喊的干脆得多:“快起来啰!快起来啰!”也有少数叫得出名字的,比如布谷鸟和阳雀。布谷鸟是个通行名,阳雀在川渝黔等地称为“贵贵阳”,记得小时候唱童谣:“阳雀叫,贵贵阳,老汉给我讨后娘。亲娘杀鸡留霸腿,后娘杀鸡剩碗汤······”布谷和阳雀叫声辨识度很高,差异也很大,但是它们居然属近亲,均为杜鹃科。说起杜鹃自然就会想起“杜鹃啼血”的传说,啼叫到口吐鲜血,那是一种多么悲切的声音。“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难怪历史上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把杜鹃当作悲情的寄托。
小区里麻雀依然是最常见的,每天叽叽喳喳在我的露台上开完大会开小会。然而,麻雀的欢叫声中有我深深地愧疚。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到朋友工作的粮站玩耍,朋友说去搞点肉吃,开心地带着我去粮仓。粮仓很大,有几百个平方米。他和几个同事把所有窗户关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仓门留了一道缝,一点点光线从门缝漏出。几个同事拍着手掌跺着脚,“喔——喔”使劲吼着。仓内觅食的麻雀立即争先恐后向有光的门缝飞扑。守在门下的人只需用竹扫帚一打,一次就打下四五只,不到半小时就捡了半撮箕麻雀。此后很多年,那一阵阵惊慌失措的鸣叫声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现在一到冬天,这些无忧无虑的闹山麻雀就来啄食我露台边挂着的腊肉,而且只吃肥肉。在有阳光的中午,三三两两跳进空花钵,沾着水梳洗着羽毛。每次我都悄悄站在玻璃门内,生怕惊扰了这些快乐的小精灵。那时,我禁不住想向它们鞠躬谢罪。
人过半百,在鸟啼中寻找安宁,也在鸟啼中检讨自我。两年前,我曾在《与一群鸟儿相谈甚欢》小诗结尾写到:远处炊烟升起又断裂/可以肯定,道别时那几声短促的啼鸣/必是对我,最善意的冒犯和最直白的嘲讽。
(作者单位:上游新闻-重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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